那份盖着官印的邸报,在篝火旁传阅,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如坠冰窟。
“哥哥!”
武松第一个捏碎了手中的陶碗,碎片扎进肉里,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宋江这狗贼!他要借狗皇帝的刀杀我们!”
“杀回去!杀上梁山,剐了那黑厮!”
群情激愤,喊杀声四起。
林冲一言不发,将那份邸报丢入篝火,看着纸张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他转身,走向矿洞深处。
“朱武,武松,曹正,议事。”
铜矿深处的石厅,还是那张简陋的石桌。曹正所献的那张二龙山地脉图,被重新摊开。
林冲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山谷外一处狭长的隘口。
“宋江要借刀杀人,必然会向朝廷夸大其词。说我们勾结方腊,私通辽人,怎么严重怎么说。”
他的手指重重点了下去。
“赵官家昏聩,求功心切,派来的绝不会是西军那样的边军精锐。只会是离我们最近,急于立功的州府杂兵。”
神机军师朱武的目光,也落在那处隘口上,他点了点头。
“哥哥所言极是。此地名为‘鹰嘴峡’,两山壁立,仅容三骑并行。州府兵马素来骄横,不知山地险恶,若贪功冒进,此地便是他们的坟场。”
“好,就选在这里。”
林冲站起身,开始下令。
“曹正!”
“在!”
“即刻组织所有妇孺,带上三日口粮,迁入后山溶洞。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再组织人手,将我们库存的所有桐油连夜熬煮,混入碎竹屑,我要一百罐‘火胶浆’!”
“是!”曹正领命而去。
“武松!”
“哥哥!”
“你带十个弓术最好的兄弟,携带所有箭矢,在鹰嘴峡两侧峭壁设伏。我给你一根长绳,系上空壶,一旦敌军前队进入峡谷,立刻割断绳索,引下滚石!”
“明白!”武松转身就走。
“哥哥,洒家呢?”
鲁智深按捺不住,一步上前,瓮声瓮气地请战,“洒家去断后,保准不放一个官兵过去!”
林冲按住他的肩膀,那只手坚实有力。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
他看着鲁智深,一字一句。
“这一仗,我要的是活着的兄弟,不是死掉的将军。”
鲁智深涨红了脸,还想再争,却被林冲不容置喙的姿态逼了回去,只能悻悻地一跺脚。
山谷里,最后一丝节日的气氛荡然无存。
灯火通明,却无人安睡。
男人们磨着刀,女人们熬着油,孩子们被捂住嘴巴,安静地迁往后山。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决定生死的血战,即将来临。
第三日辰时,东南方向的天际线上,扬起一道遮天蔽日的尘烟。
斥候飞马回报。
“哥哥!来了!是江州都监黄安,亲率五百步骑,还……还押着两门乌黑的大家伙!”
“虎蹲炮。”
林冲站在矿口,用一个简陋的千里镜望着远方,嘴角溢出一丝冷峭。
炮口铸工粗糙,炮身布满砂眼。
这种东西,射程不过五十步,准头更是随缘。
不过是吓唬山民的废物罢了。
“传令,按计划行事。”
他放下千里镜,亲自点了三十个最精悍的弟兄,从一条隐秘的矿道悄然潜出。
鹰嘴峡的入口处,他们用干柴和茅草,迅速堆砌起几个歪歪扭扭的草垛,又在最显眼的地方,插上了几面早已残破不堪的梁山杏黄旗。
一个空虚、慌乱、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假营寨,就这样立了起来。
午后,官军的兵锋已至峡口。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铁甲,面带傲色,正是江州都监黄安。
他看着那几面破旗和简陋的营寨,放声大笑。
“哈哈哈!一群流寇,果然不堪一击!传我将令,炮队上前,给本将轰平这贼巢!”
“轰!”
“轰!”
两声沉闷的巨响,黑色的铁弹呼啸而出,将两个草垛炸得粉碎,燃起大火。
官兵们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冲!给本将杀进去!活捉林冲者,赏银百两!”
黄安马鞭一指,五百官兵便争先恐后地涌入狭长的鹰嘴峡。
他们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却不知自己正一脚踏入地狱之门。
刚冲到峡谷最窄的咽喉地带,异变陡生!
前方,一声清脆的绳索绷断声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巨石摩擦声。
“轰隆隆——”
早已架在山壁上的巨木和滚石,被瞬间释放,带着万钧之势轰然坠落,烟尘弥漫,惨叫连连。
狭窄的通道,被彻底堵死!
官军的后路,断了!
黄安大惊失色,还未及反应,两侧峭壁之上,箭矢已如飞蝗般落下!
这些箭,不射人身,专射马眼,专射那些高高举起的掌旗官!
战马吃痛悲鸣,四处乱撞,将阵型彻底冲垮。
军官倒地,旗帜歪斜,整个队伍瞬间失去了指挥,变成一团没头的苍蝇。
混乱中,一声冷冽的低喝,从峭壁上传来。
“倒!”
武松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一个个陶罐被从天而降,狠狠砸在拥挤的人群中,摔得粉碎。
腥臭黏腻的桐油混合物,泼洒得到处都是。
官兵们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一支支火把,便被从天而降,丢入了那片油腻之中。
“呼——”
火苗触及桐油,瞬间爆燃!
整段峡谷,在顷刻间化作一条恐怖的炼狱火廊!
烈焰冲天,惨嚎声撕心裂肺,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黄安的坐骑被烈火惊吓,人立而起,将他重重甩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块滚落的山石却呼啸而至,正中他的腿骨。
“咔嚓”一声脆响,剧痛传来,他眼前一黑,当场昏死过去。
夜幕降临。
鹰嘴峡的火,终于渐渐熄灭。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断梁军的汉子们,沉默地打扫着战场。
清点战果的报告,很快送到了林冲面前。
此役,斩首敌军八十七级,俘虏三百余人,缴获粮车十二辆,堪用的铁甲六十具,火药半坛。
最重要的是,那两门虎蹲炮,完好无损地落入了他们手中。
石厅内,篝火跳动。
被俘的官兵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林冲却看也未看他们,径直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黄安面前。
一盆冷水泼下,黄安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林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林……林冲!你……你敢动我?我乃朝廷命官!”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林冲没有理他,而是对身后的朱武下令。
“放了那些普通士卒,每人发一块干粮,让他们走。”
朱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跪在地上的降卒们,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有人真的解开了他们的绳索,他们才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般散去。
只留下几十个军官,和面如死灰的黄安。
“你……”黄安彻底慌了。
林冲蹲下身,与他平视。
“回去告诉你的上官,也告诉开封府里那位太尉。”
“我林冲,不反朝廷,是朝廷要我的命。”
“想剿灭我,可以。”
他的话语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下次,别再派你这种酒囊饭袋过来。”
说罢,他挥了挥手。
立刻有汉子上前,将黄安重新绑好,扔上一匹马,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任其向着江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山谷深处,再次恢复了平静。
俘虏的军官被带下去审问,缴获的物资被搬入仓库。
林冲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充当指挥所的石厅。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地脉图前,新缴获的铁甲和钢刀,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他的目光,越过了鹰嘴峡,越过了江州,一路向北。
最终,停留在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却又无比重要的名字上。
开封府。
高俅的祖籍,赵宋王朝的根基所在。
他的手,轻轻抚过新铸钢刀冰冷的刀身,刀锋上,倒映出他那双再无波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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