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愣愣地接住那块沉甸甸的令牌,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才让他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令牌是断梁军的制式,黑铁所铸,上面一个狰狞的狼头,简单粗暴。
可这令牌上承载的命令,却让姚平这位在西军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宿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诞和费解。
查封铁场、炭场?
登记工匠?
就这?
城外,高廉的尸体还没凉透,数千溃兵正亡命奔逃。
不应该是立刻点齐兵马,衔尾追杀,扩大战果吗?
不应该是开仓放粮,犒赏三军,稳定军心吗?
再不济,也该是紧闭城门,打扫战场,论功行赏吧?
怎么就……去管那些叮叮当当的铁匠铺和黑乎乎的炭场了?
这算什么?仗打赢了,新主帅的第一道命令,是让十万大军放下刀枪,改行去挖煤烧炭?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台阶上的那个男人。
林冲的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那万军丛中斩将夺帅的壮举,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怎么?”林冲的声音很平淡,“我的话,姚将军没听清?”
姚平一个激灵,背脊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猛地低头,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大声吼道:“末将遵命!保证完成任务!”
不管听没听懂,执行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
尤其是面对林冲这样刚刚用一场神迹般的胜利,彻底碾碎了他们旧有认知的人,姚平心中除了敬畏,再无半分违逆的念头。
“点一千精骑,随我出发!”姚平转身,对着自己旧部的几个裨将厉声喝道。
很快,一千名刚刚经历过血战的西军骑士,带着满腹的疑惑,在姚平的带领下,铁蹄滚滚,烟尘弥漫,朝着云州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不是去追杀敌人,而是去执行一道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命令。
城楼上,狂风呼啸。
鲁智深扛着禅杖,看着远去的骑兵队伍,终于忍不住挠了挠光头,瓮声瓮气地问道:“哥哥,洒家不懂,为啥不让俺们去追那些跑散的官军?趁他病要他命,正好一锅端了,也省得他们回去乱嚼舌头。”
武松站在林冲身侧,一言不发,只是用布擦拭着他那口染血的戒刀,刀锋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他不懂,但他会执行。
种师道站在另一侧,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此刻眼中也没有了之前的挣扎和悲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
他也看不懂。
林冲的每一步,都完全超出了他一生积累的兵法常识。
林冲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城墙,落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又缓缓移向城内广场上那些或激动、或茫然的西军士卒。
“追,是肯定要追的。”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但不是现在。”
他转过身,看向种师道和鲁智深。
“老将军,智深,你们觉得,我们华夏军,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鲁智深想也不想就答道:“粮食!兵马!”
“没错,但也不全对。”林冲摇了摇头,“我们最缺的,是能让我们自己造出粮食和兵马的东西。”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是人心。我们打败了高廉,但城里城外的百姓,还有这十万西军兄弟,他们心里还是怕的,还是慌的。他们不知道跟着我林冲,到底有没有活路。所以,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杀戮,而是建设,是让他们看到希望。”
“第二,”林冲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是铁!是钢!”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支没有足够兵器铠甲的军队,人再多,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高廉的两千多骑兵,装备精良,若非我用计,正面冲锋,我们这三百人,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我们不能永远靠着计谋和偷袭打仗。我要的,是堂堂正正地碾过去!”
“我要我们的每一个士兵,都穿上最坚固的铠甲!用上最锋利的钢刀!我要我们的弓弩,能射穿三百步外敌人的盾牌!我还要我们的震山雷,成千上万地造出来,让敌人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
“而这一切的基础,不是兵法,不是计谋,而是铁!是炭!是那些能把一块破铁矿石,变成杀人利器的工匠!”
林冲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种师道和鲁智深的心上。
鲁智深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他大概明白了,哥哥是要弄很多很多厉害的兵器。
而种师道,这位老将军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浑浊的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林冲的目光,究竟看到了多远的地方!
这已经不是造反,不是争霸了。
这……这是在铸造一个国家的根基!
他想的不是下一场仗怎么打,而是未来的十年,二十年,这个新生的势力要如何站稳脚跟,如何拥有碾压天下的力量!
先掌军,再掌工。
兵工一体,这才是霸业的基石啊!
自己统兵一生,想的都是如何练兵,如何布阵,何曾想过,一场大胜之后,最要紧的事情,竟然是去抢铁匠?
“老夫……受教了。”种师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林冲,竟是躬身一揖。
这一拜,心悦诚服。
……
与此同时,云州城西三十里外,官办的青石峪铁场。
场主兼监工的李胖子,正挺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手里拎着一根浸了油的皮鞭,在场子里耀武扬威地巡视着。
“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误了给枢密院大人们上供的时辰,把你们一个个扒了皮点天灯!”
上百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工匠,在闷热的工坊里,挥汗如雨。
他们是朝廷在册的匠户,世代为奴,命运比牲口还不如。
打造出的精美器物,都成了官员们敛财的工具,而他们自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胖子不耐烦地扭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上百名杀气腾腾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入了铁场,将整个工坊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正是姚平。
他翻身下马,看都没看吓得瘫软在地的李胖子,径直走到那群惊恐万状的工匠面前。
工匠们瑟瑟发抖,以为是官军来催逼工期,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姚平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眼神麻木的匠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楚。
他想起了林冲的话。
为爹娘妻儿而战,为自己挣一个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林冲的话吼了出来。
“都给我起来!”
“我家林帅有令!”
“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给那些狗官打造酒杯和镣铐了!”
“从今天起,你们的每一锤,都是在为我们自己锻造生存的刀枪!都是在为这片土地,砸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林帅说了,打造犁头锄头的日子,结束了!”
“现在,是时候,该打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天下了!”
整个铁场,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的工匠都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姚平,仿佛在听天书。
为自己……锻-锻造刀枪?
砸出一个……新世界?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铁匠,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叫王老锤,是这铁场里手艺最好的匠人,他的儿子,就是因为劳累过度,活活咳血死在了这炼铁炉前。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和不信。
“军爷……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姚平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姚平,以我西军将士的荣耀起誓!句句属实!”
王老锤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珠里,一点点亮起了光。
那是一种被压抑了数十年,被绝望掩埋了无数次的火焰。
他猛地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到自己那座熟悉的炼铁炉前,从角落里拿起那柄陪伴了他一辈子的铁锤。
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地攥着锤柄,青筋暴起。
“好……好!!”
老人仰天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泪水夺眶而出。
“老汉我……等了一辈子,就等这句话!!”
说罢,他抡起铁锤,没有砸向烧红的铁块,而是转身一锤,狠狠地砸在了旁边那个刻着“官办”二字的石碑上!
“砰!”
石屑纷飞!
那个象征着他们世代为奴的烙印,被一锤砸得粉碎!
“砸烂他娘的旧世界!”
“为我们自己打刀!”
一个年轻的工匠嘶吼着,捡起一块石头,也狠狠砸了上去。
“砰!砰!砰!”
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刚刚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上百名工匠,如同疯了一般,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将那代表着旧秩序的一切,砸了个稀巴烂!
姚平看着眼前狂热的一幕,心神剧震。
他终于明白了。
林帅要的,不只是铁,不只是工匠。
他要的,是人心!是一颗颗愿意为他砸烂这个旧世界,再亲手锻造一个新世界的,滚烫的人心!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神色慌张地冲到姚平面前,翻身下马。
“姚将军!不好了!”
“高廉的副将周昂,收拢了近千名溃兵,并未逃窜,而是……而是抢占了我们回大名府的必经之路——鹰愁涧!”
“他们……他们好像要在那儿堵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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