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温尚未完全褪去，九月的京城，天空高远湛蓝，空气里弥漫着桂花初绽的甜香，也夹杂着莘莘学子重返校园的蓬勃朝气。
程微意的大学生活，正式进入了第二个年头。
与许多普通大学不同，她就读的国防科技大学海城分校，管理更为严格，氛围也截然不同。开学报到日，校门口悬挂着鲜红的欢迎横幅，但更多的是一丝不苟检查证件的警卫、随处可见的穿着常服或作训服的身影，以及空气里无形流淌着的纪律与秩序感。
程家的车停在指定区域。程父有会议没能来，程母和程北辰一起来送她。
“行了妈，哥，就送到这儿吧，里面我自己进去就行。”程微意利落地打开后备箱，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和一个大行李袋。她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扎成清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媚的脸庞，整个人青春洋溢，却又因为环境使然，比周围普通大学报到的女孩们多了一份利落感。
“真不用送你到宿舍？”程母不放心地替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领。
“不用，规矩我懂啦，家长止步嘛。”程微意笑着抱了抱妈妈，“放心吧，我都大二了，熟门熟路。”
程北辰靠在车边，打了个哈欠：“就是，妈，您就别操心了，这丫头现在可能耐了，特训营都闯过来了，还怕个开学报到？”他话虽这么说，还是伸手接过了程微意手里那个最沉的行李袋，“走吧，送你到门口检查站。”
兄妹俩并肩朝校门口走去。程北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啧了一声：“你们这学校，每次来都感觉跟进了某个基地似的，一点大学氛围都没有。”
“要什么大学氛围？我们这叫特色。”程微意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经过一个暑假的调整和特训营的“洗礼”，再次回到这里，她心态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少了些大一时的懵懂和新鲜，多了些归属感和……认同感？
校门口，看到熟悉的哨兵和检查程序，她甚至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检查完证件和录取通知（大二学生也需要），程北辰被拦在了外面。他把行李袋递给程微意：“行了，就这儿吧。在学校好好的，别惹事，但也别怕事，有事给哥打电话。”
“知道啦，啰嗦。”程微意接过袋子，挥挥手，“快陪妈回去吧，路上小心。”
拖着行李走进校园，熟悉的景象扑面而来。笔直宽阔的梧桐大道，整齐划一的教学楼，远处传来训练场上的口号声。穿着统一制式常服或体能训练服的学生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属于军人的坚毅和学生的朝气。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都有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迷彩布料和橡胶跑道的味道。
她的宿舍在二楼。四人间的宿舍，已经有两个室友到了。一个是同样来自京城的姑娘林薇，性格爽朗，父亲是空军军官；另一个是来自南方的女孩孙瑶，文静秀气，但体能成绩出乎意料的好，父亲是边防武警。
“微意！你可算来了！”林薇看到她，立刻扑过来给她一个拥抱，“想死你了！快让我看看，暑假有没有被晒成小黑炭？”
“去你的，我防晒做得好着呢！”程微意笑着推开她，和孙瑶也打了招呼，“瑶瑶，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下午就到了。”孙瑶细声细气地说，帮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宿舍里弥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收拾东西的忙碌气息。大家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特产，聊着暑假的见闻。程微意也拿出了妈妈准备的点心分给大家。
她注意到，自己的书桌和床铺都保持得很干净，上一个学期末离开时，她们按照内务标准整理得一丝不苟。这就是军校生活的烙印，已经深入细节。
聊天的内容，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暑假的特训。
“微意，你太牛了！真的去参加了那个‘雏鹰’计划？”林薇眼睛发亮，充满崇拜，“听说超级变态！快跟我们说说！”
孙瑶也好奇地看着她。
程微意拆行李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啊，是挺累人的，就是往死里练呗。每天泥里来水里去，跑不完的步，爬不完的绳，打不完的靶。”她尽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省略了所有细节和那个人的存在。
“哇！那你也坚持下来了？厉害！”林薇竖起大拇指，“听说淘汰率超高！”
“还好啦，反正最后是活着回来了。”程微意耸耸肩，拿出妈妈给她装的新睡衣，试图转移话题，“诶，你们看我妈给我买的，是不是有点幼稚？”
话题成功被带偏，女孩们开始讨论睡衣的款式和开学后去哪里买新衣服。程微意暗暗松了口气。她并不想多谈特训营，那仿佛是她心底一个上了锁的盒子，暂时不愿打开。
收拾好东西，领了新学期的教材和作训服。摸着那熟悉又崭新的迷彩面料，程微意的心绪有些复杂。这套衣服，曾经意味着束缚和辛苦，但现在，似乎也多了一层别的意味。
晚上，宿舍四人一起去食堂吃饭。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年轻士兵学员的活力。大家讨论着新学期的课程表，抱怨着哪些教官更严格，期待着哪些理论课可以轻松点。
程微意听着，偶尔插话，感觉自己也慢慢融入了这种氛围。大一时的些许不适和娇气，似乎真的被暑假那一个月磨掉了一些。
回到宿舍，接到程北辰的视频电话。背景似乎是在他自己的公寓，有点乱糟糟的。
“咋样啊程微意同学，重返革命根据地的感觉如何？”程北辰的脸凑在屏幕前，笑嘻嘻地问。
“挺好，焕然一新，准备为建设国防事业奋斗终身了。”程微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程北辰嗤笑，随即语气正经了点，“说真的，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好着呢。”程微意知道哥哥问的是什么，心里一暖，“室友都到了，刚吃了饭，明天开始正式上课。”
“行。那你哥我也要收拾东西，准备滚回部队了。”程北辰叹了口气，做出一个苦瓜脸。
程微意这才想起，哥哥的休假也结束了。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舍：“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的飞机。”程北辰揉了揉头发，“唉，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以后没人随时陪你玩，惹了祸也没人第一时间给你撑腰了，自己机灵点，知道不？”
“知道啦，你才是，回部队别吊儿郎当的，认真点，别给爸丢人。”程微意叮嘱道。
“嘿，还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程北辰瞪眼，随即又笑起来，“行了，不跟你贫了，我得去收拾我那堆宝贝了。在学校好好的，钱不够花跟哥说。”
“嗯，哥你也是，注意安全。”
挂了视频，程微意看着手机屏幕，有些出神。哥哥虽然总是没个正形，但从小到大，一直是护着她的。现在两人都离开了家，奔赴各自的方向，一种成长的酸涩感和独立感悄然滋生。
开学第一周，通常是适应和过渡。课程逐渐步入正轨，文化课、军事理论课、体能训练课……节奏再次变得紧张而规律。
程微意发现，自己对某些训练项目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比如三公里越野，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想着怎么偷懒怎么混过去，而是会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和步伐，努力跑得更稳更快；比如战术匍匐，她不再抱怨脏和累，会更专注于动作的标准和速度。
这些变化细微，却逃不过教官的眼睛。
一次体能课后，负责他们班训练的张教官（一位三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士官长）叫住了她：“程微意。”
“到！”程微意立刻立正。
张教官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带着审视：“暑假没闲着？动作有点样子了，不像以前软绵绵的。”
程微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保持镇定：“报告教官，暑假保持了一定锻炼！”
张教官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保持下去。好苗子别浪费了。”
“是！谢谢教官！”
看着教官离开的背影，程微意轻轻吐了口气。被认可的感觉……似乎不坏。
周末，她和林薇、孙瑶一起出门采购些生活用品。学校管理严格，外出需要请假，且有时间限制。
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看着周围穿着时尚、步履悠闲的普通大学生，程微意竟恍惚间觉得有些陌生。她们三人虽然穿着便装，但挺直的脊背、相对规律的步伐，还是能隐约看出与周围人的不同。
“哎，感觉我们跟外面有点脱节了似的。”林薇也感慨道，手里拿着杯奶茶，“看她们多轻松啊。”
“各有各的累吧。”孙瑶轻声说，“我们体能累，她们可能考研考公累？”
程微意吸了口果汁，笑了笑：“反正现在让我选择，我还是更喜欢我们学校。”她说的是真心话。那种明确的纪律、充满挑战的训练、以及共同奋斗的氛围，似乎更能让她找到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这种感受，是暑假那种纯粹的玩乐无法给予的。
特训营的经历，像是一剂猛药，虽然过程痛苦，却意外地加速了她对军人身份的某种认同。那些汗水、疲惫甚至泪水，仿佛真的在她身上烙下了一些看不见却切实存在的印记。
晚上回到宿舍，她打开那个锁着的抽屉，拿出了那枚纽扣和优秀学员证书，看了很久，然后又将它们小心地放了回去。
锁上抽屉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过去已成过去，无论是荣耀还是磨砺，都已成为沉淀。新学期的序幕已经拉开，她需要面对的是眼前的课程、训练和成长。
手机响起，是家庭群的消息。爸爸叮嘱她注意身体，妈妈问她钱够不够花，程北辰发了一张他在部队机场准备登机的照片，穿着军装，难得一脸正经，配文：【程少爷光荣归队，勿念！】
程微意看着照片，笑了笑，回复道：【恭送程少爷，争取混个个人三等功回来！】
程北辰秒回：【……你当是买菜啊！】
放下手机，程微意摊开新的笔记本，开始预习明天的课程内容。
台灯下，她的侧脸认真而专注。
军校大二的篇章，正式拉开帷幕。前方的路还很长，课业会更重，训练会更苦，但此刻的她，心中少了一丝迷茫，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
迷彩的烙印已深入肌理，而成长的轨迹，正沿着这条独特的道路，稳步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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