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冻土未消。当大多数院校的学生还在享受寒假尾声的慵懒时，程微意所在的国防科大海城分校，却已全员进入战备状态——一年一度的春季跨区对抗演习，即将拉开帷幕。
这是学校与附近几个集团军部队联合举行的大规模实兵对抗演习，旨在检验部队实战能力和院校学员的综合素质。对于程微意他们这些大二学员来说，这是第一次以成建制单位参与如此大规模的演习，既紧张又兴奋。
校园里弥漫着临战前的肃穆气氛。车辆轰鸣，装备出库，各种作战会议连夜召开。程微意所在学员队被编入红军某合成旅的侦察营配属单位，主要负责侧翼警戒、战场侦察和信息传递等辅助任务。
动员大会上，旅首长声音铿锵：“同志们！演习就是战争！要把每一次演练都当成实战来对待！红蓝对抗，没有亚军！只有胜利！”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台下回应声浪震天，热血在年轻的身体里沸腾。
程微意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激光模拟交战系统、指北针、地图、急救包、单兵口粮……一切井然有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一丝不可避免的紧张。这是检验她半年多来苦练成果的舞台。
演习地域设定在北方一片广阔的荒原丘陵地带，地形复杂，气候恶劣。红军部队连夜开进，抵达预定区域后，迅速构筑防御工事，布置防线。
程微意和她的班组被分配到一个前沿观察哨位，负责监视蓝军可能渗透的谷地方向。寒风呼啸，荒草萋萋，他们隐藏在冰冷的掩体里，轮流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开阔地，不敢有丝毫松懈。
演习一开始，蓝军的电子干扰和远程火力打击就异常猛烈。通讯时断时续，红军的指挥系统受到了不小考验。前沿阵地的压力巨大。
第三天夜里，程微意所在小组接到命令，前出至更前方的废弃村庄进行侦察，确认是否有蓝军小股部队渗透迹象。
夜色浓重，能见度极低。小组长带着程微意和另一名队员，三人呈三角队形，悄无声息地摸进村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风声穿过空荡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程微意紧握着模拟步枪，手指冰凉，精神高度集中，感官放大到极致，注意着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她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突然，前方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碎砖滚动声！
小组长立刻打出“停止前进，隐蔽观察”的手势。三人迅速闪到墙根阴影下，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里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风吹落的。
但小组长经验丰富，判断绝非那么简单。他示意程微意和另一名队员从左右两侧包抄过去，自己负责正面警戒。
程微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猫着腰，借助残垣断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小楼右侧迂回。每一步都轻得像猫，耳朵竖起着捕捉任何异响。
就在她接近小楼一个破窗下方时，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翻出，落地几乎无声，动作迅捷得超乎想象，直扑她而来！
程微意甚至来不及思考，全靠这半年多淬炼出的本能反应，一个侧身翻滚的同时，手中的模拟步枪已经抬起，指向黑影！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方的枪口也指向了她！激光发射器上的小红点，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上，形成了对峙！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因为一旦开枪，激光束必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也可能引来其他敌人。
月光勉强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对方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看不清面容，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以及那种熟悉到令程微意心脏骤停的、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持枪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陆沉？！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蓝军的特种侦察分队？
陆沉显然也认出了她。他的眼神在最初的极细微波动后，迅速恢复了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烦？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到她。
时间仿佛凝固了。寒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两人僵持着，枪口互指，呼吸可闻。程微意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对方那几乎凝为实质的、属于顶尖职业军人的危险气息。
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开枪吗？不开枪？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情绪交织——震惊、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荒谬感，以及……被那双眼睛盯着时，心底那根刺隐隐作痛的熟悉感。
陆沉的眼神极其冷静，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清楚：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小楼另一侧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声！是小组长和另一名队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包抄过来了！
陆沉眼神一凛，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个侧后闪身，同时脚尖勾起地上一块碎石，“啪”地一声踢向程微意侧面的断墙！
声响吸引了程微意下意识的瞬间注意！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陆沉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猎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废墟阴影之中，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程微意反应过来，再想瞄准，视野里早已空无一物。只有那声碎石撞击墙壁的轻响，还在空气中微微回荡。
小组长和队友迅速赶到：“微意！什么情况？！”
程微意放下枪，心脏还在狂跳，声音有些发干：“……蓝军的人，跑了。”
“看清几个人了吗？什么特征？”
“……一个，动作很快，没看清。”程微意垂下眼睫，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说。
小组长没有怀疑，立刻通过对讲机向指挥部报告发现蓝军渗透人员。
接下来的搜索一无所获。那个身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任务结束后，程微意回到临时驻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短暂的对峙画面，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他冰冷的眼神，敏捷如豹的动作，以及最后那无声的警告和轻易的脱身……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如果刚才真的是敌人，如果刚才真的是实战，她可能已经“阵亡”了。
那种绝对实力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感到窒息，却又……莫名地燃烧起更旺的斗志。
演习还在继续。红蓝双方攻防激烈，互有胜负。程微意努力将那次偶遇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到演习中。她凭借出色的观察力和冷静的判断，几次及时发现蓝军的迂回渗透企图，为指挥部提供了宝贵预警。
演习最后阶段，红军组织了一次大规模反击。程微意所在单位承担侧翼掩护任务。在激烈的交火中，她所在的掩体附近遭到蓝军迫击炮火力覆盖（模拟）。
“小心！”旁边战友猛地将她扑倒。
巨大的爆炸声（模拟音效和烟雾）响起，尘土飞扬。
虽然只是模拟，但冲击波和震荡感依旧真实。程微意被战友护在身下，耳朵嗡嗡作响， 失去了方向感。
混乱中，她似乎看到不远处一个蓝军突击小组正利用烟雾快速突进，试图撕开红军防线。为首的那个身影，矫健而熟悉，指挥若定，手中的步枪精准地点射，红军好几个火力点瞬间冒起代表“阵亡”的蓝烟。
是他！
他就像一把尖刀，直插红军腹地！
程微意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去阻止，却被身边的战友死死按住：“别动！炮火还没停！”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带领小队，如同利刃切黄油般，迅速突破了一道防线，消失在战场的硝烟之中。
那一刻，程微意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身为红军一员防线被突破的焦急和不甘，有对那人强悍战斗力的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隔着硝烟与阵营的遥远注视。
最终，演习以红军惨胜告终。蓝军特种部队的多次渗透和破袭，给红军造成了巨大麻烦，但红军主力最终顶住了压力，完成了预定作战目标。
演习总结大会上，双方指挥官都对对方部队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当提到蓝军特种侦察分队的出色表现时，程微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退场时，双方队伍擦肩而过。程微意下意识地在那些满脸油彩、眼神疲惫却锐利的蓝军士兵中寻找那个身影，却一无所获。他们就像真正的幽灵，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坐在返回学校的卡车上，同学们都在兴奋地讨论着演习中的得失。程微意靠着车厢壁，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原景色，沉默不语。
这次荒原偶遇，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看到了差距，感受到了震撼，也体会到了战场的残酷与真实。
那颗想要变强的心，变得更加迫切和坚定。
她与他，仿佛身处两条平行却截然不同的轨道。一次偶然的交错，硝烟弥漫，枪口相对，无声胜有声。然后，各自归位，继续沿着自己的方向，高速前行。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改变。那根刺，似乎被硝烟熏燎过，带着更深的烙印，也催生着更顽强的生命力。
寒冬已过，春意萌动。程微意知道，她的淬炼，远未结束。而那个冰冷而强大的身影，依旧是远方一座需要仰望、并决心终有一日要与之比肩的山峰。
演习的硝烟渐渐散去，但内心的战火，正燃得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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