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留下程微意（Kestrel）独自一人倚靠着冰冷岩石，心脏在胸腔里失序狂跳，久久难以平复。左臂上那特制敷料带来的清凉感与之前火辣辣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交集并非幻觉。
他来了。
他违规潜入，只为处理她的伤。
他用冰冷的言语斥责，动作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他说：“你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这句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无法理清的涟漪。愤怒、委屈、困惑，以及一丝被她死死压住的、不该有的悸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乱的思绪驱散。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陆沉出于何种目的，违规就是违规。她不能依赖这种危险的“援助”，更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接下来的任务。团队的命运，还悬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雨林之中。
深吸几口带着河水腥气和草木腐烂味道的冰冷空气，程微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整理好急救包，将袖子拉下，遮住了那圈崭新的绷带，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正常”，这才转身走回篝火映照的光圈范围内。
齐恒（磐石）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怎么去了那么久？”
“……处理了一下伤口，有点麻烦。”程微意避重就轻，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走到篝火旁坐下，伸出手假装取暖，掩饰着指尖尚未完全消退的细微颤抖。
齐恒没有再多问，只是将水壶递给她，“多喝点热水。”他的体贴一如既往，却让程微意心中更添愧疚。她接过水壶，小口抿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无法温暖她内心因那个男人的出现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后半夜，程微意几乎无法合眼。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左臂持续的不适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陆沉的突然造访如同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重无形的压力。她一闭上眼，就是他逼近时那双深邃如寒潭、却又翻涌着未知情绪的眼眸，是他掌心那灼人的温度，是他低沉沙哑的质问……
她只能睁着眼，望着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稀疏的星空，听着耳畔队友们沉重的呼吸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轻响，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黎明前的寒冷最为刺骨。队员们被依次叫醒，用冰冷的河水拍打脸颊，驱散睡意，迅速整理装备。程微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尤其是左臂。令人惊异的是，经过一夜的休整和那不知名敷料的作用，肿胀似乎消退了一些，疼痛虽然依旧存在，但不再是那种难以忍受的尖锐刺痛，变成了更深层的、骨骼和韧带修复时的酸胀感。活动范围也略有增加。
这细微的好转，如同黑暗中透进的一缕微光，让她精神一振。至少，她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身体基础。
“GpS信号稳定，我们目前位于‘鹰巢’西南侧后方，直线距离八公里。”齐恒摊开湿漉漉的地图，手指点在上面，“根据昨晚Kestrel的判断和我们绕行后的位置分析，蓝军的主要防御力量应该集中在正西和西北方向。我们所在的这个侧翼，可能是他们防御的相对薄弱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图上，也集中在了程微意身上。经过河流反击战和成功的路线规避，她在小队中的战术权威已经毋庸置疑。
程微意强迫自己将所有关于陆沉的杂念压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地形和任务中。她仔细看着地图上蜿蜒的等高线和标注，大脑飞速运转。
“鹰巢”据点设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坳内，易守难攻。正面强攻，以他们现在的人员和状态，无异于以卵击石。侧翼渗透是唯一的机会。
“我们不能直接从这里摸过去。”程微意指着地图上他们与“鹰巢”之间的区域，“这片区域虽然看起来植被茂密，便于隐蔽，但地形起伏大，沟壑纵横，蓝军只要在几个关键制高点布置少量兵力，就能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堵死在沟里。”
她的手指沿着地图移动，最终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几乎与等高线平行的细线上。“这里，有一条干涸的雨季河道，地图标注不明显，但应该可以通行。河道切入山体，能提供很好的遮蔽，我们可以沿着河道，尽可能靠近‘鹰巢’核心区域。”
“缺点是，”她补充道，“河道地形狭窄，一旦被发觉，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风险与机遇并存。”齐恒沉吟道，“比起在开阔地被当靶子，我宁愿赌一把河道。就这么定！”
方案确定，队伍立刻行动。熄灭篝火，消除宿营痕迹，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晨雾弥漫的雨林。
沿着程微意选择的干涸河道前进，果然异常艰难。河床上布满滑腻的卵石和垮塌的泥土，两侧是近乎垂直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岩壁。队员们需要手脚并用，才能艰难前行。程微意的左臂再次承受了巨大的考验，每一次支撑，每一次攀爬，都让她咬紧牙关。但那份好转的迹象支撑着她，让她至少能够跟上队伍的步伐，不再需要队友额外的搀扶。
她的冷静和坚韧，无形中稳定着整个团队的士气。
在河道中蜿蜒前行了约两公里后，前方负责探路的“毒牙”突然打出手势——停止前进！
队伍瞬间静止，如同凝固的雕塑。
“毒牙”悄无声息地溜回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前方河道拐弯处，有蓝军固定哨！两个！占据着河道出口的制高点！”
终于，摸到敌人的鼻子底下了！
“能摸掉吗？”齐恒眼中寒光一闪。
“难度很大。”毒牙摇头，“位置太刁钻，相互视野覆盖，几乎没有射击死角。除非能同时动手，而且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沉默。强攻必然暴露，任务失败。绕行？河道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岩壁，根本不可能。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程微意却微微蹙起了眉。她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音，除了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和河道深处隐约的水滴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嘀嗒”声？
这声音很轻，几乎被环境噪音掩盖，但程微意对声音异常敏感。她示意大家安静，侧耳仔细分辨。声音似乎来自……侧上方？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河道一侧长满藤蔓的岩壁。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几根交错垂落的藤蔓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不自然的、金属质感的反光点！
那是什么？
监控设备？还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陆沉！会不会又是他？！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再次漏跳一拍。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如果是监控，蓝军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了。那会不会是……某种“提示”？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靠近那面岩壁，假装整理装备，右手却悄无声息地探入藤蔓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小巧、类似户外运动摄像机大小的金属物体，它被巧妙地固定在岩缝中，那个微弱的“嘀嗒”声正是从它内部发出的。
在金属物体的侧面，她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她犹豫了一瞬，最终，信任（或者说，是别无选择）压倒了疑虑。她用指尖，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按压了那个凸起三次。
“嘀嗒”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几乎就在同时，前方河道拐弯处，传来两声极其轻微、仿佛石子落地的“噗噗”声，以及一声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短促的闷哼！
“毒牙”立刻探头望去，随即缩回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哨兵……被‘干掉’了！无声武器！谁干的？！”
队员们面面相觑，震惊莫名。只有程微意，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金属物体，某种远程操控的、非致命的麻醉或失能武器，在她按下那个开关后，被激活了！而操控者……除了那个胆大包天、违规介入的陆沉，还能有谁？！
他不仅在夜里为她处理伤口，更是在这任务最关键的时刻，再次为她，为整个小队，清除了障碍！他用这种沉默而高效的方式，为他们铺平了通往“鹰巢”的最后一段路！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绝处逢生的庆幸？是对他如此冒险行为的担忧与愤怒？还是……一丝无法遏制的、因为被他如此“特殊”对待而产生的悸动？
“别管那么多了！”齐恒虽然也满心疑惑，但战机稍纵即逝，他果断下令，“快！通过哨位！”
队伍如同离弦之箭，迅速穿过河道拐弯，两名陷入“昏迷”状态的蓝军哨兵歪倒在岗位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颈侧一个微小的红点显示他们被“击毙”的方式非同寻常。
程微意经过时，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两名哨兵，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面隐藏着秘密的岩壁。藤蔓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破晓的曙光终于穿透茂密的树冠，洒下缕缕金色的光柱。穿过狭窄的河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人工清理过的、位于山坳深处的平坦地带出现在眼前，几顶迷彩帐篷和伪装网构筑的工事中央，一根高高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代表着“鹰巢”信物的蓝色旗帜，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目标，近在咫尺！
最后的冲锋，即将开始。
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陆沉做了什么，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这最后一步，必须由她自己，由“刃”小队，用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去完成！
她抬起步枪，枪口指向那片最后的阵地，左臂的酸胀感依旧清晰，却再也无法动摇她分毫。
破晓的锋镝，已然上弦。
而那个沉默的坐标，究竟指向任务的终点，还是……另一段更加复杂关系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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