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计划正式落下帷幕。翌日清晨，参与计划的学员们便开始陆续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各自的原单位。基地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兴奋、不舍与淡淡离愁的氛围。行李拖拽的声音、彼此道别的呼喊声、以及车辆引擎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日里嘹亮的口号和训练场的喧嚣。
程微意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整理完毕。她所在的国防大学学员队统一安排车辆接送。站在临时宿舍的窗前，她看着楼下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赵健正用力拍着刘锐的肩膀，大声约定着以后演习场上再见；孙昊则和几个相熟的学员交换着联系方式；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背着行囊，目光在熟悉的训练场和营房间流连。
“刃”小队的几人聚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闷。虽然都知道军队就是这样，聚散无常，但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哪怕是模拟的）结下的情谊，终究不同。
“Kestrel，去了‘利刃’预备队，可得给咱们‘惊蛰’长脸啊！”赵健依旧是那个最先打破沉默的人，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咱们‘刃’小队出去的，到哪儿都是尖刀！”
刘锐点了点头，言简意赅：“保持联系。”
孙昊推了推眼镜，笑道：“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程微意看着眼前这群并肩作战的战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豪情。她郑重地点头：“一定！你们回去也加油！”
简单的告别，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军人之间的情谊，往往沉淀在行动和默契里，而非华丽的辞藻。
登上返回国防大学的大巴车，程微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辆缓缓启动，驶离这个承载了她数月汗水、泪水、成长与复杂心绪的训练基地。熟悉的营房、训练场、障碍区在窗外一一倒退，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她靠在窗玻璃上，微微闭上眼睛。身体依旧残留着极限训练后的疲惫和酸痛，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空茫交织的状态。第三名的成绩，“利刃”预备选拔的资格，这些都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是对她努力的最好回报。然而，兴奋之余，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悄然漫上心头。
这失落感源于何处？是因为告别了熟悉的队友和这段充满挑战的时光？还是因为……离开了那个虽然冰冷严苛，却总在关键时刻让她感受到一种奇异安心的环境？离开了那个人的视线范围？
陆沉。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绪下激起层层涟漪。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单方面被他碾压），到雨林中的意外援手，再到审查室内的强势回护，以及训练中那些看似不经意却精准的指点……他的身影，早已在她心中刻下了复杂的印记。他像一座沉默而强大的冰山，她只能窥见其巍峨的一角，却无法探知水下那更为庞大的部分，以及其中可能蕴藏的暗流。
昨天表彰大会后，他公事公办的叮嘱言犹在耳。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超越教官身份的表示，一切都合乎规矩，无可指摘。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应有的、也是唯一可能的距离。
大巴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由郊区的训练场逐渐变为城市的轮廓。程微意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沉溺于这些的时候。她拿到了“利刃”的入场券，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必须争分夺秒，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再次审视着自己制定的训练计划，脑海中已经开始模拟着各种训练场景。
与此同时，“惊蛰”计划基地，总教官办公室。
陆沉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逐渐变得空荡的广场。最后一辆运送学员的大巴车也刚刚驶离，喧闹了数月的基地，仿佛瞬间沉寂了下来。阳光透过玻璃，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办公室门被推开，秦风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将其中一杯放在陆沉的办公桌上。
“行了，别看了，人都走光了。”秦风靠在桌沿，吹了吹咖啡的热气，“这帮小崽子们，总算是折腾完了。接下来咱们也能清静几天。”
陆沉默默接过咖啡，没有喝，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广场。
“怎么？舍不得？”秦风挑眉，语气带着戏谑，“尤其是……某个拿了第三名，还特别能惹事的小祖宗？”
陆沉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很闲？”
“啧，开个玩笑嘛。”秦风耸耸肩，“说正经的，上面关于审查报告的最终批复下来了。”
陆沉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说？”
“结论维持原判，‘异常情况’归因于训练变量和战场偶然性，不予追究。”秦风说道，语气轻松了些，“不过，报告里也提了，要求后续训练加强监管，确保类似‘模糊地带’不再出现。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也算过关了。”
这个结果在陆沉的预料之中。他动用了一些关系和手段，加上程微意和“刃”小队最终的成绩确实过硬，上面也不愿意因为一些无法证实的疑点而否定整个“惊蛰”计划的成果，尤其是涉及到程微意这样背景敏感却又表现优异的苗子。
“嗯。”陆沉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说起来，这次还真是险。”秦风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老陆，为了个程微意，你这次赌得有点大。值得吗？”
陆沉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她的潜力，值得部队投入资源。我做的，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确保资源不被浪费。”
“又是这套官方说辞。”秦风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你我都清楚，换作别的学员，哪怕潜力再大，你会做到这一步？冒着被处分的风险，去硬顶调查组？”
陆沉默然。他无法反驳。确实，如果是别人，他或许会惋惜，但绝不会如此强硬地介入，甚至不惜动用一些擦边的手段。程微意……是不同的。那种不同，源于何处，他不愿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
“她要去‘利刃’预备队了。”秦风忽然说道，观察着陆沉的反应，“那地方，可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淘汰率高的吓人。而且，‘利刃’的总教官，‘阎王’雷战，可是你当年的老对头。他要是知道这丫头跟你有点渊源，啧啧……”
陆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雷战，那个家伙，训练手段以残酷和刁钻着称，而且锱铢必较。如果他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对程微意“特别关照”……
“她的能力，足以应对任何挑战。”陆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希望吧。”秦风叹了口气，“反正啊，这丫头以后的路，注定不平坦。你这份‘格外关照’，也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陆沉没有回答。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对程微意的关注和回护，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为她打上了他的“标记”。这标记在某些时候是保护伞，但在更多时候，尤其是在她需要独立证明自己的阶段，可能会成为负担和靶子。
他只能期望，她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凭借自身的实力，粉碎一切质疑和额外的“关注”。
“行了，不说这个了。”秦风转移了话题，“‘惊蛰’的总结报告你赶紧弄完，这边后续还有别的任务。你也该回你自己单位报个到了吧？”
“知道。”陆沉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开始翻阅，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秦风撇撇嘴，端着咖啡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陆沉却发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辆载着程微意离开的大巴车。
他想起她倔强的眼神，想起她在泥潭中挣扎却不肯放弃的样子，想起她在战术推演时专注而灵动的侧脸……还有，昨夜他借着巡查宿舍楼的名义，远远看到她窗口亮着的灯，以及她在书桌前伏案制定计划的身影。
他知道她在为什么而努力。
“程微意……”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几不可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愫。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便签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其折叠好，放入了抽屉的最深处。那上面，是他根据自己对“利刃”选拔的了解，以及程微意的特点，列出的一些极其隐晦的、非官方的训练建议和注意事项。这些，他永远不会直接交给她。
有些路，必须她自己走。有些关，必须她自己过。
他能做的，只是在暗处，确保起点的相对公平，并默默注视着她，如同守望一颗正在积蓄力量、终将破土而出的种子。
而对于他们之间那尚未开始便已布满荆棘的关系，此刻，唯有沉默，是最好的告别与期许。
大巴车上，程微意若有所感，从训练计划的沉思中回过神，扭头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阳光正好，前路漫长。
她知道，一段旅程结束了，但属于她的军旅传奇，才刚刚写下序章。而那个如同冰山般的男人，无论未来是否还有交集，他已然成为她这段青春岁月里，最深刻、最复杂的一道烙印。
归途的回响渐渐平息，无声的告别已然完成。下一次相见，或许会在另一个更加残酷的战场上，那时，她必将以更强大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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