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基地的医务室,弥漫着消毒水、碘伏和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的独特味道。光线冷白,照在金属器械和白色床单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与训练场上那种狂野、暴烈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属于伤痛的寂静。
程微意坐在诊疗床边,褪下了半边作训服上衣,露出左肩臂。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布满了青紫和肿胀,尤其是肩胛骨连接处的旧伤位置,红肿得吓人,与周围疲惫的肌肉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负责检查的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军医,表情严肃,手法专业而利落。他的手指轻轻按压在伤处,程微意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刚擦干净的汗水又瞬间渗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旧伤撕裂,伴有急性炎症和软组织严重挫伤。”军医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韧带也有不同程度的拉伤。需要立刻进行冷敷、加压固定,并且严格制动休息至少一周。否则,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很大。”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程微意的心上。休息一周?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错过至少七天最关键、淘汰率最高的初期选拔!意味着她之前的咬牙坚持全都白费!意味着她将自动失去资格!
“医生,我……”程微意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疼痛和急切而有些沙哑,“我不能休息!有没有别的办法?止痛药,或者打封闭?只要能让我继续训练!”
军医皱起了眉头,看着她苍白而倔强的脸,语气带着不赞同:“胡闹!伤势不是儿戏!强行训练,只会让伤势恶化,甚至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到时候别说‘利刃’,你连普通部队都可能待不下去!这是命令,必须休息!”
“可是……”程微意还想争辩,但看到军医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面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她知道,在医务室里,医生的话就是命令。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帘被猛地掀开,那个敦实冷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雷战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扫过程微意裸露的、伤痕累累的肩膀,最后落在军医脸上。
“情况?”他言简意赅。
军医立刻起身,将检查结果和处置建议重复了一遍。
雷战听完,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程微意面前,那双饿狼般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直视着她。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嘲弄和侮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程微意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尽管因为疼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深处的倔强和坚持却如同磐石。
“想打封闭?”雷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程微意抿紧嘴唇,用力点头。
“知道后果吗?”雷战继续问,“封闭针只是麻痹神经,掩盖疼痛,伤势本身还在。高强度训练下,伤情只会加速恶化。你可能撑不过三天,就会彻底废掉这条胳膊。甚至更惨。”
他的话语直白而残酷,没有丝毫掩饰。
“我知道。”程微意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但我愿意承担后果。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半途而废。”
雷战盯着她,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程微意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其他学员奔向食堂的脚步声。那短暂的沉默,仿佛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军医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显然对雷战可能做出的决定感到担忧。
终于,雷战移开了目光,看向军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给她处理。用效果最好的消炎镇痛膏,加压包扎固定。封闭针……不准用。”
这个决定出乎了程微意的意料。她原以为雷战要么会冷酷地直接让她退出,要么会顺势同意她用封闭针,让她在痛苦中自我毁灭。但他选择了折中——处理伤势,但不准用猛药,意味着疼痛依旧存在,只是稍微缓解,并且明确禁止了她“饮鸩止渴”的行为。
“教官,我……”程微意还想争取。
“闭嘴!”雷战猛地打断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在这里,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说了,不准用!要么接受处理,继续忍着疼训练,要么现在就滚蛋!选一个!”
程微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和屈辱感再次涌上,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被强行按在某种规则下的无力感。他给了她一条路,一条依旧艰难痛苦,但至少保留了希望和未来的路。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是,教官。我接受处理。”
军医松了口气,立刻开始准备药物和绷带。
雷战不再看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在掀开门帘的那一刻,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让我看到你因为这条胳膊,掉队哪怕一秒。否则,我亲自把你扔出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身影。
程微意看着晃动的门帘,心中五味杂陈。雷战的行为让她完全摸不透。他依旧苛刻,甚至冷酷,但他似乎……并非纯粹地想把她逼上绝路?他阻止她用封闭针,是在阻止她自毁前程?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关照”吗?还是说,他只是不想让她退出的太容易,想看到她更痛苦的挣扎?
冰冷的药膏涂抹在伤处,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随即被更加专业的加压包扎所取代。绷带紧紧束缚住她的左臂和肩膀,固定了伤处,也带来了强烈的束缚感和依旧清晰的疼痛,只是比之前那种撕裂感稍微好了一点点。
“好了。”军医处理完毕,叮嘱道,“尽量不要用左臂发力,避免剧烈运动。每天过来换药。如果疼痛加剧或者出现其他不适,立刻报告!”
“谢谢医生。”程微意低声道谢,慢慢穿上作训服。动作间,左臂传来的痛楚让她每一次抬手都异常艰难。
当她走出医务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狼山的夜空没有城市的霓虹污染,墨蓝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山风格外凛冽。食堂的方向依旧亮着灯,但半小时的吃饭时间所剩无几。
她没有立刻奔向食堂,而是靠在医务室外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着。身体的疲惫和左臂持续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知道,雷战的话不是玩笑。她不能掉队,不能表现出任何软弱。
抬起头,望着遥远的星空,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沉。如果他在,会怎么做?是会冷着脸命令她退出,还是……会像雷战这样,给她一条如此艰难、充满痛苦的路?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惊蛰”时,陆沉那种虽然严格却目标明确、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不易察觉指导意味的训练方式。而雷战,他的方式更像是在荒野中独自面对猛兽,所有的生存技巧和意志力,都需要你自己在生死边缘去领悟和激发。
两者孰优孰劣,她无法评判。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适应雷战的规则,在这个“阎王”手下活下去。
休息了几分钟,感觉稍微缓过一口气,程微意直起身,忍着左臂的抽痛,迈开步子,朝着已经没什么人的食堂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单薄而倔强。
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饭菜也早已冰凉。她默默地打了所剩不多的、已经凝油的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用右手艰难地吃着。每一口吞咽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同队的学员们大多已经吃完离开,没有人过来打扰她。大家都很累,也都看出了她左臂的不自然和脸色的难看,但在这里,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同情心是一种奢侈品。
匆匆扒完冰冷的饭菜,程微意回到分配给她的、简陋的临时宿舍。一间大通铺,住了十几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味和疲惫的气息。有人已经瘫在床上沉沉睡去,发出鼾声;还有人靠在墙角,默默地处理着自己身上的擦伤和水泡。
程微意找到自己的铺位,是和白天圆木托举的搭档,那个眼神坚毅的女学员,名叫林薇。林薇看到她回来,尤其是看到她左臂明显的包扎,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程微意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艰难地脱下脏污的作训服,用湿毛巾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避开了左臂的伤处。冰凉的毛巾触及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
躺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左臂传来的阵阵抽痛让她根本无法入睡。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来回晃动、光影斑驳的蜘蛛网,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
身体的疼痛,前途的未卜,雷战难以捉摸的态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沉重的枷锁。有那么一瞬间,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承受这些?如果在家,在学校,她何至于此?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强行驱散。路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任何人逼迫。程家的女儿,可以战死,绝不能认输!
她想起父亲沉稳的目光,想起哥哥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关切的眼神,想起“惊蛰”队友们的鼓励,更想起……陆沉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们都在看着她。
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触摸着左臂上厚厚的绷带。这伤疤,是耻辱,也是勋章。是雷战给她的下马威,也是她绝不屈服的证明。
疼痛依旧,但她的眼神却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夜还很长,明天的训练注定更加残酷。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要用这条受伤的胳膊,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最后一刻,直到……要么被淘汰,要么,让那个“阎王”亲眼看到,她程微意,凭的是什么站在这里!
微光,在极致的黑暗和痛苦中,反而愈发清晰地从她眼底亮起,那是属于不屈灵魂的火焰,足以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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