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复一日的理疗、阅读与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程微意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束缚的鹰,渴望重返苍穹,却只能困于方寸之地,梳理着略显凌乱的羽毛。左臂的疼痛成了她最忠实的刻度,衡量着时间的流逝与身体的复原进度,缓慢,却坚定地向好的方向发展。
与陆沉在图书馆那次短暂而无声的“共处一室”,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暗流汹涌。他阅读军事心理学书籍的细节,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为他那冰冷坚硬的外壳,勾勒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的复杂底色。这并未减轻她面对他时的紧张,反而让那份悸动变得更加深沉和困惑。
这天上午,她照例去康复中心。吴医生在完成一套手法松解后,看着仪器上终于有所改善的数据,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不错,炎症基本控制住了,肌肉力量和关节活动度也有明显恢复。照这个趋势,再有一周左右,应该可以开始尝试一些低强度的功能性训练了。”
这个消息像一缕强心剂,瞬间注入了程微意近乎干涸的期待中。一周!她仿佛已经能听到训练场的号角在召唤。
“不过,”吴医生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记住,是低强度!循序渐进!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前功尽弃!我会把你的进展同步给山魈教官和……陆教官。”
再次听到陆沉的名字与自己的伤情联系在一起,程微意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默默点头,表示记下。
下午,基地组织了一场全体预备队员参加的战术总结会,由山魈教官主持,复盘联合演习中的得失。程微意虽然处于休养期,但也被要求列席旁听。
她选择了一个靠近后排、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偌大的礼堂里,坐满了经历演习洗礼后眼神更加锐利的学员们。她能感觉到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带着探究、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她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地投向主席台。
山魈教官的总结一如既往的犀利,直指各小组在演习中暴露出的协同、通讯、临机决策等问题。当分析到“锋刃”小组在“阴影峡谷”的遭遇时,他特意提到了程微意制造坍塌阻敌的决断。
“Kestrel在绝境下的临机反应,为小组撤离创造了机会,这种敢于在规则内打破常规的思维,值得肯定。”山魈的语气平淡,但能让他说出“肯定”二字,已属不易。“但是!”他话锋陡然转厉,“这也暴露了小组在预案不足、对极端环境利用上的欠缺!如果对手不是‘第三方’,而是真正的敌人,那种程度的坍塌,很可能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程微意认真听着,心中并无多少被表扬的喜悦,更多的是对自身不足的反思。山魈说得对,那是一次冒险,带着侥幸。
就在山魈的分析告一段落时,礼堂侧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深蓝色的常服,挺括如山岳的肩线,冷峻的面容——是陆沉。
他并未走向主席台,而是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下,双臂抱胸,目光平静地投向讲台方向,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旁听者。
然而,他的出现,瞬间让后排区域的空气凝滞了几分。不少学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程微意更是感觉一道无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落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后背微微发紧。他没有看她,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山魈似乎对陆沉的到来并不意外,继续着他的总结。当话题延伸到复杂环境下的心理抗压时,山魈忽然顿了顿,目光扫过后排。
“关于战场心理应激与恢复,这方面,陆教官有更深入的研究和实践。下面,请陆教官为大家补充几句。”
突然被点名,陆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放下抱胸的双臂,缓缓站起身。没有走上讲台,就站在他座位前的位置,目光如同冷电,扫过全场。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山魈教官讲得很好。”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依旧是那股金属摩擦般的冷冽质感,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我补充一点:战场上的压力,不仅来自于敌人和环境,更来自于你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伤痛带来的无力感。”
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许多人在演习中深藏却未敢言明的情绪。程微意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左臂的隐痛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承认恐惧,正视伤痛,不是软弱。”陆沉继续说着,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又似乎有意地,从程微意所在的方向掠过,“真正的强大,在于了解并接受自己的所有状态,包括脆弱。然后,在这种认知基础上,去制定你所能执行的最优方案,去挖掘你残存状态下的最大潜能。”
他顿了顿,礼堂里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记住,带着伤上战场,不等于送死。关键在于,你如何定义你的‘伤’,又如何运用你的‘存’。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将每一个不利条件,都纳入你的战术考量。这,才是职业军人的思维方式。”
他没有举任何具体的例子,但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敲在程微意的心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铁索桥上的挣扎,在补给点外的冲锋,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因伤停滞而产生的焦灼与自我怀疑。他这些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还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这堂突如其来的、由陆沉主导的“无声课堂”,时间不长,内容也不多,却比任何高强度的体能训练都更让她感到震撼。他剥开了军事行动中那些冷冰冰的技术外壳,直指内核——人的心理与意志。
总结会结束后,学员们陆续离场。程微意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沉的话。抛弃幻想,接受现实,挖掘残存潜能……这似乎为她眼前的困境,指明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陆沉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正低头与山魈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忽然抬起头,视线穿过稀疏的人群,再次与她对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一触即走的冰冷。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在翻涌,是审视,是评估,还是……一丝极淡的、近乎期许的意味?
程微意看不真切,也不敢细看。她迅速收回目光,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没有明确的关怀,没有逾越规则的靠近。但他用他的方式,在最恰当的时机,为她,或许也为其他同样心存困惑的学员,上了一堂关于“强大”与“脆弱”的课。
那道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由身份与规则筑成的心墙,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堂无声的课堂,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隙。她依然看不懂他,依然对他心存敬畏与悸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真正理解他话语背后深意的渴望,却如同藤蔓,悄然攀上了心墙。
一周的等待,似乎不再那么难熬。因为她知道,重返训练场,不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为了践行那堂课上所领悟的——如何带着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消除的“伤”,去成为一名真正的、强大的“利刃”。而那个赋予她这层领悟的男人,如同远方一座沉默的灯塔,其光芒冰冷,却清晰地照亮了她前行的航向,也让她心中的波澜,愈发汹涌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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