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病房,洁白,寂静,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可辨。程微意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左臂被白色的固定带悬吊在胸前,像一只折翼的鸟,被困于这方寸之地。
窗外,是基地熟悉的训练号声和隐约传来的操练口令,那些曾经让她感到压力与疲惫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痒的遥远。她属于那里,而不是这里。吴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两周的绝对制动,意味着她将被远远抛在训练的轨道之后,这种停滞不前的感觉,比左肩的疼痛更让她焦灼。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进来例行检查体温和血压。冰冷的器械触感,程式化的询问,一切都在强调着她“病人”的身份。护士离开后,房间重归寂静,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清晰得有些刺耳。
她尝试用右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动作却因为左臂的固定而显得笨拙而别扭。水杯边缘磕碰到牙齿,发出轻微的声响,几滴冰凉的水溅到下巴上。一种无力感混杂着烦躁,悄然蔓延。她放下水杯,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将她送来这里的男人。
陆沉。他最后那个眼神,他覆盖在她手臂上那短暂却灼热的掌心温度,他那句“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武器”……这些画面和话语,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心悸与迷茫。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仅仅是需要严加管教的学员?还是……有什么不同?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病房门再次被敲响。这一次,敲门声沉稳而富有节奏,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悉感。
程微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请进。”
门被推开,陆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常服,一丝不苟,仿佛刚从某个重要场合离开。手里拎着一个军绿色的、看起来十分朴素的保温桶。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悬吊的左臂上,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视线停留的时间,比寻常探视要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教官。”程微意下意识地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左肩,细微的刺痛让她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陆沉几步走到床边,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淡无波:“吴医生说你需要补充营养,食堂特意准备的骨头汤。”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基地对受伤队员的关怀无可指摘。但程微意看着那个与他冷峻气质格格不入的保温桶,心底却泛起一丝异样。这点小事,需要他亲自送来吗?
“谢谢教官。”她低声道谢。
陆沉“嗯”了一声,视线在病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回她脸上。他没有像寻常探病者那样询问“感觉怎么样”,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
程微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教官……野外渗透任务,他们完成了吗?”
“嗯。”陆沉言简意赅,“‘锋刃’小组在规定时限内抵达目标点,评定优秀。”
一丝欣慰掠过心头,至少没有因为她的意外而拖累整个小组。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失落,她缺席了。
“你的部分训练数据,林薇会整理给你。”陆沉忽然开口,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理论部分,不能落下。”
程微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这是在……给她布置任务?在她伤病期间?
“是,教官。”她立刻应道,心中那点失落奇异地被一种更具实感的东西取代。他没有因为她受伤就将她完全排除在外,这种“不被特殊对待”的态度,反而让她感到一丝被尊重的踏实。
陆沉点了点头,似乎对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保温桶上,顿了一下,伸手,拧开了盖子。一股浓郁醇厚的肉汤香气立刻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碗和勺子,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异常稳定,盛了大半碗汤,然后,递到了程微意面前。
程微意看着递到眼前的汤碗,和他那握着勺柄的、骨节分明的手,彻底愣住了。他……这是要喂她?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烫得厉害。“教、教官,我自己可以……”她慌忙伸出右手想去接碗。
“右手稳定性不够,容易洒。”陆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陈述着一个事实,那碗汤依旧稳稳地举在她面前,没有收回的意思。他的眼神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却让程微意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冷硬线条下那专注的眼神,心跳如擂鼓。最终,在那汤香和他无声的坚持下,她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羞窘,微微张开了嘴。
陆沉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吹了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程微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然后才递到她唇边。汤的温度恰到好处,浓郁鲜香,滑入胃里,带来一阵暖意。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眼神专注地看着勺子和她的嘴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暧昧的流连。可越是这种公事公办般的冷静,越让程微意觉得浑身不自在,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尴尬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一勺,两勺……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汤勺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她不敢看他,只能垂着眼睑,盯着白色被单上的纹路,感觉脸上热得快要冒烟。
一碗汤终于见底。陆沉放下碗勺,取过旁边的纸巾,递给她。动作依旧自然流畅。
“谢谢……教官。”程微意接过纸巾,声音低若蚊蚋,几乎不敢抬头。
“嗯。”陆沉应了一声,拧好保温桶盖子,“晚上会有人再送。”
他说完,似乎不打算再多做停留,转身欲走。
“教官!”程微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叫住了他。
陆沉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程微意攥紧了手中的纸巾,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我的伤……会不会影响后续的选拔?”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陆沉默然地看了她几秒,那目光锐利,仿佛在评估她问这个问题的动机和承受答案的能力。
“决定你去留的,从来不只是伤病。”他开口,声音冷冽如初,“是你的意志,你的潜力,以及你在绝境中能找到的价值。养伤,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他的话语,像冰水,浇熄了她部分的焦躁,也像火种,重新点燃了她心底的不屈。他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却指出了一个更核心的方向。
“我明白了。”程微意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陆沉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苗,几不可察地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病房里再次只剩下程微意一人。空气里还残留着骨头汤的香气和他身上那丝凛冽的气息。她抬起右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汤勺微凉的触感。
脸颊依旧发烫,心跳也未能完全平复。陆沉的这次探视,打破了太多常规。他亲自送汤,甚至……喂她。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教官对受伤学员的常规关怀界限。
那层冰封的界碑,在诊疗室出现裂痕后,似乎在这安静的病房里,又被悄无声息地撼动了几分。他依旧冰冷,依旧严苛,但他的行动,却一次次地越过那条无形的线,留下灼热的痕迹。
程微意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失控,朝着未知的方向滑去。而她,在最初的慌乱与羞窘之后,心底深处,竟隐隐生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
养伤的日子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她开始按照陆沉的要求,让林薇带来训练资料,右手艰难地做着笔记,大脑飞速运转,不肯落下分毫。
而陆沉,似乎将每日送一次汤,纳入了他的日程。他总是傍晚时分出现,停留的时间不长,话也不多,有时是骨头汤,有时是清淡的粥品。他依旧会沉默地喂她喝完,动作稳定,眼神平静,仿佛这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程微意从最初的极度不自在,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开始偷偷观察他。观察他微垂的眼睫,观察他递过勺子时那干净修长的手指,观察他偶尔因为窗外训练声响而微微侧耳倾听的专注神情。
他们之间依旧隔着教官与学员的身份,隔着未愈的伤病,隔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规则与界限。但在这每日短暂的、弥漫着食物香气的病房晨昏里,一种无声的、细腻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如同藤蔓,缠绕着那已然松动的界碑,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爬。
未愈的,不止是她的左肩。还有某些早已悄然变质,却尚未被正式命名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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