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浑浊的空气像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压在胸口。劣质烟草和廉价泡面的气味纠缠在一起,钻进李振飞的鼻腔。游戏音效在耳机里疯狂炸响,键盘敲击声噼里啪啦,如同暴雨击打铁皮屋顶。眼前屏幕上光影狂乱闪烁,虚拟战场里血与火的喧嚣淹没了现实。他早已习惯在这片虚幻的硝烟里沉浮,用短暂的胜利麻痹内心日益扩大的空洞。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悄然跳过零点,又一个夜晚被切割、吞噬。他猛地扯下耳机,动作熟练得无需思考,像一条滑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出网吧后门。围墙粗糙的轮廓在昏暗光线里矗立,墙外是令人迷醉的虚幻自由,墙内则是宿舍那个沉闷的牢笼。翻越这堵墙,对他而言,早已是刻入肌肉记忆的日常。
李振飞双手攀住冰凉粗糙的砖缝,蹬着墙壁上凸起的砖角,身体轻巧地向上耸动。就在他动作流畅地跨上墙头,准备如往常般一跃而下时——左脚却猛地踏进墙根处一团令人心悸的柔软里。那感觉怪异极了,带着筋骨般的韧性和活物的温热。重心瞬间失衡,他踉跄着跌落回地面,右脚又被什么东西死死绊住,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向前扑倒,手掌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擦出火辣辣的痛。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清冷的月光,如同倾倒的银汞,无情地泼洒下来,照亮了墙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那团阴影,竟是一个人!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乱蓬蓬的白发凝结着夜露,湿漉漉地贴在沟壑纵横的额头上。那布满岁月刻痕的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灰败的色泽。他努力地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局促、窘迫、却拼命想安抚眼前人的笑容。李振飞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又像被重锤猛击,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爸……?”声音干涩地卡在喉咙深处,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用力刮擦。
“小飞啊,”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送钱来了。”他一边急切地解释,一边挣扎着想站起身。那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碎,每一个关节仿佛都在无声地呻吟、抗议。他佝偻着腰背,一手撑着冰冷的墙壁,一手颤巍巍地伸进那件破旧棉袄的怀里,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掏出一个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那棉袄肩头,赫然是去年冬天母亲在油灯下笨拙缝补过的破洞印记,针脚歪歪扭扭,像几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父亲的手指冻得通红肿胀,像几根僵硬的胡萝卜,他极其郑重地、一层一层地打开布包,仿佛在开启什么神圣的祭品。里面是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皱巴巴的,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他把那布包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塞进儿子僵直的手中。钞票上,还残留着从他胸膛里捂了一夜的、极其微薄的暖意。
“那招待所……要三十块哩。”父亲眼神躲闪,不敢迎视儿子惊疑不定的目光,只垂着头,喃喃地重复着,“爸在哪儿不能凑合一宿?一样睡,一样睡!墙根底下……背风……”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李振飞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触到的布包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窒息。这沉,分明是父亲蜷在冰冷墙根下整整一夜的重量!校长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唾沫横飞地在全校大会上咆哮“翻墙出校,目无纲纪!抓住了,一律严惩!”的画面,与眼前父亲瑟缩在阴影里、肩头沾满夜露和灰白墙灰、努力挤出卑微笑容的影像,在他脑海里猛烈地碰撞、撕扯,发出无声的巨响。那晚父亲递过布包时冻得通红的指节,棉袄肩头沾着的夜露和墙灰,还有那努力挤出的、带着窘迫的笑容,瞬间清晰得刺眼。
他猛地攥紧了那包钱,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仿佛要掐进皮肉里去。然后,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骤然转身,朝着宿舍的方向发足狂奔。夜风裹挟着初冬刺骨的寒意,刀子般灌进喉咙,割得生疼,却怎么也吹不散眼前父亲那在寒露里瑟缩、又努力对他挤出笑容的脸。
宿舍里,王胖的鼾声如雷贯耳,还夹杂着几句含混不清的游戏术语梦呓。李振飞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爬上自己的床铺。黑暗中,他死死攥着那个布包,紧贴着自己怦怦狂跳的胸口。布包里那些带着父亲体温的纸币,此刻不再只是钱,而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发出无声的尖叫。他想起父亲上次来送东西时的情景:那双沾满黄泥的破旧解放鞋踏进宿舍地板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那身散发着浓重汗味和土腥气的旧衣裳,以及室友王胖毫不掩饰地撇嘴、皱眉、甚至故意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风的样子。他当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羞愤难当,粗暴地推着父亲,几乎是吼着让他赶紧离开,只想结束那令人窒息难堪的场面。而父亲呢?父亲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卑微的黯然,像被霜打蔫的枯草。此刻,那黯淡的眼神,那佝偻着被推出门去的背影,像淬毒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振飞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在室友王胖愕然不解、带着明显讥诮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到自己那张堆满游戏光盘和零食包装的桌子前,默默地、一件一件地清理起来。落满灰尘的旧电脑主机箱被搬开,键盘被拔下,鼠标线被卷起。最后,他将那台曾日夜轰鸣、承载了他无数虚拟“荣耀”的旧电脑,深深地、用力地塞进了柜子最黑暗的角落。键盘被推进去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为他过去那段沉沦的岁月,落下了第一道沉重而决绝的闸门。从此,宿舍里那个曾经彻夜亮着幽蓝屏幕、散发着狂热气息的角落,被一摞摞越来越高的习题册和课本所取代,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决心是瞬间爆发的火山,但冷却后的熔岩之路却遍布荆棘。
第一次在清晨六点前踏入空无一人的教室,李振飞感觉自己像个闯入陌生国度的异乡人。冰冷的空气,寂静的空间,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光线,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翻开崭新的课本,那些久违的符号和文字像一团团纠缠的乱麻,陌生又冰冷。他试图集中精神,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游戏里激烈的厮杀声。一股巨大的烦躁和空虚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时,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在讲台上放下两份东西:一份字迹清晰、难度递进的复习提纲,还有一套他特意找出来的基础练习册。李振飞接过时,指尖触到纸张微凉的质地,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这份提纲和练习册,像一道无声的桥,悄然连接起了两个曾经隔岸相望、彼此隔绝的孤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开那本基础练习册,从最简单的定义背起。每一个生疏的公式,都像是在荒漠中跋涉。
最初的日子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无数个深夜,当宿舍里王胖的鼾声再次响起,李振飞还在台灯下与堆积如山的习题鏖战。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界线上反复挣扎、沉浮。那些曾经熟悉的游戏画面、胜利的音效、队友的呼喊,总是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闪现、盘旋,像诱人的海妖歌声,拉扯着他脆弱的神经。就在困倦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时,他便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用力攥紧口袋里那个早已褪色却依然完好的布包。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纹理,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再次触碰到那个露寒霜重的墙角,触碰到父亲肩头那令人心碎的凹陷和棉袄上那笨拙缝补过的破洞,感受到那份带着体温的沉甸甸。这触感像一剂猛药,瞬间驱散了所有昏沉与诱惑。他猛地甩甩头,再次埋下头,笔尖在纸页上沙沙疾走,如同一个孤独的矿工,在开垦一片荒芜了太久的心田,挖掘着渺茫的希望。
困难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猛。第一次重要的摸底考试,成绩单发下来,鲜红的分数刺得他眼睛生疼,排名在班级末尾徘徊。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疑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王胖拿着自己中游的卷子,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般的笑意:“哟,李大学霸,这是要上演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起点够低的,加油啊!”那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巨大的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攥紧了口袋里的布包,布料的粗砺感磨着掌心。他想起父亲塞钱时那双冻裂的手,想起那夜墙根下父亲佝偻的身影。他猛地抬起头,没有理会王胖,只是更用力地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拿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试卷,走到讲台边,低声问班主任一道完全没思路的难题。班主任耐心地讲解着,他努力集中精神,可那些复杂的步骤还是像天书。一次听不懂,就问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班主任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回到座位,他拿出最厚的笔记本,将那题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公式的推导,像抄写经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誊写,直到深夜熄灯,手指酸痛得几乎握不住笔。窗外,冬夜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玻璃,宿舍里只有王胖均匀的鼾声和他自己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裹紧被子,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继续在膝头的本子上演算。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来阵阵刺痛,但他心里憋着一股火,烧得他无法停下。
学习成了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一寸进步都伴随着汗水的浇灌。他成了教室的钉子户,熄灯后宿舍走廊昏暗灯光下的常客。季节在窗外无声流转:光秃秃的树枝悄然抽出嫩芽,又被盛夏浓密的绿荫覆盖;聒噪的蝉鸣终于停歇,枯黄的秋叶打着旋儿飘落在窗台上;最后,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玻璃。他的书桌角落,那座由习题册和课本垒起的堡垒日益高耸。偶尔,王胖瞥见他在解一道极难的物理题,眉头紧锁,草稿纸堆了一叠,会顺手扔过来一本自己用过的参考书,封面写着“竞赛精选”,嘟囔一句:“喏,看这个试试,别死磕你那破书了。”语气依旧随意,甚至带着点施舍的意味,但那本书的某一页,确实有他需要的解题思路。李振飞默默接过,低声道了谢。他珍惜所有能抓住的稻草,哪怕带着刺。他不再为别人的目光而活,所有的感官都向内收缩,只专注于眼前那一行行墨印的文字,一道道待解的难题。每一次微小的领悟,每一次卡壳后的豁然开朗,都像在黑暗的隧道里凿开一小片光。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时,家里寄来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同样皱巴巴的汇款单,金额不大,但数字旁边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别省钱,吃好点。”汇款单的附言栏里,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前些天砍柴,树枝挂了下脖子,小事,早好了,勿念。”李振飞捏着汇款单,指尖微微发颤。他走到宿舍楼后那个熟悉的墙根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口袋里的布包紧贴着大腿。他把汇款单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那薄薄的纸片,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沉重。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更加执拗的火焰。
高考放榜那天,骄阳似火,灼烤着大地。学校公告栏前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喧哗和一种近乎焦灼的期待。李振飞挤在人群中,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飞速搜寻。当“李振飞”三个字,赫然列在本市那所顶尖大学的录取名单最前列时,周围的喧嚣瞬间褪去,世界仿佛安静了片刻。他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录取通知书,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手心全是汗。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冲出人群,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第一次主动拨通了那个通往遥远山村的、无比熟悉的号码。
“爸,”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和无法抑制的哽咽,“考上了!考上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他的心脏。李振飞的心一点点悬起,几乎要沉入冰冷的深渊。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死寂的压力时,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那声音极力压抑着,却还是泄露了浓重的哽咽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好……好……好哇!我娃……出息了!出息了!”电话里紧接着传来一阵压抑不住、剧烈而急促的咳嗽声,仿佛要把整个肺都撕裂、咳出来,每一声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呼哧声。李振飞的心猛地一揪,那咳嗽声如同最粗糙的砂纸,狠狠地、反复地刮擦着他的耳膜和心脏。他紧紧握住话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苍白,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汇款单上那句轻描淡写的“树枝挂了下脖子”猛地窜入脑海,像一道不详的闪电。
十年后的一个冬日黄昏,窗外北风如野兽般呼啸,卷起枯叶扑打在玻璃上。父亲被李振飞硬接到城里过冬。老人穿着儿子新买的厚实羽绒服,深蓝色的,看起来干净又暖和。他坐在暖气充足的客厅沙发上,眯着眼,满足地看着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节目。李振飞蹲在暖气片前,仔细地调试着阀门,想让暖意再浓烈一些。他回头想问问父亲是否暖和些了,目光却无意间掠过父亲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的脖颈——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的深褐色疤痕,赫然盘踞在那里,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静静地蛰伏在松弛的皮肤上,在温暖的室内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目。
“爸,”李振飞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伸出手指,轻轻触了上去,“这疤……”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砺、坚硬,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与他记忆中父亲皮肤的温热柔软截然不同。
父亲被这触碰惊得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抬手摸了摸那道疤痕,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安抚旧友般的熟稔。他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遥远的痛楚,像是沉在湖底的石头被搅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化开,混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嗨,老疤瘌了……不值一提。那年冬天……在你们学校围墙根儿底下等你……”他顿了顿,仿佛那夜的寒气顺着回忆的缝隙又丝丝缕缕地钻回了骨头缝里,声音也低沉了些,“不知是哪个缺德畜生放出来的野狗,饿疯了似的扑上来,绿着眼,龇着牙……吓人哩。”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脖子,“没事儿,皮糙肉厚,就挠了一下……没伤着骨头。我使劲一抡胳膊,它就跑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李振飞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冰冷的空气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父亲颈后疤痕那粗砺如砂石的触感。暖气在脚下管道里汩汩流淌,烘得人周身暖热,连羽绒服都微微发烫,可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流却猛地攫住了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打颤——十年前那个寒露深重的夜晚,父亲独自蜷缩在冰冷墙根下,默默替他挡住的不只是漫漫长夜的风霜,竟还有黑暗中扑咬过来的、带着腥臭气息的利爪!那晚父亲塞钱时动作的迟滞僵硬,旧棉袄衣领上那片可疑的深色污迹,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咳嗽,汇款单上那句轻飘飘的“树枝挂了下”……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汇聚,拼凑出那个寒夜被刻意掩藏的残酷真相!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死死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暖烘烘的寂静里固执地走着,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在他心上,细数着那些被自己年少无知所挥霍、而父亲却用血肉和沉默默默填补的时光碎片。父亲递过布包时冻得通红的指节,棉袄肩头沾着的夜露和墙灰,还有那努力挤出的、带着窘迫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眼,带着迟来的、深入骨髓的疼痛。
窗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李振飞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冬夜里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温暖而遥远。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走到父亲身边,蹲下,声音低沉却清晰:“爸,天黑了,外头冷。家里暖和,以后冬天……都在家里过。”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又飞快移开,像被烫到一样,“我给您倒杯热水,暖暖胃。”
他走向厨房,烧水壶发出低沉的嗡鸣。在等待水开的间隙里,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个随身带着的、早已褪色发白却依然完好的旧布包。粗糙的布料纹理摩挲着指腹,带着岁月的质感,也带着那个寒夜墙根下永不消散的冰凉与温热。他紧紧攥住了它,仿佛攥住了生命的根脉。
原来最深的烙印,并非刻在皮肉之上,而是沉默地沉入岁月之河,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浮出水面,带来足以击穿灵魂的钝痛与回响。那夜墙根下的父亲,如同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像,在寒露与危险中为他守住了人生的隘口——原来所谓长大,不过是从父亲肩头跌落,最终又在他沉默的伤痕里,触碰到土地滚烫的脉动,懂得了生命的重量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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