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王朝的京都,在盛夏时节迎来了一支声势浩大的使团。鎏金镶玉的马车,身着月白锦袍的护卫,以及那随风飘扬的、绣着皎洁新月图腾的旗帜,无一不昭示着来者尊贵的身份——月国使团。
他们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市井坊间议论纷纷,猜测着月国使团此行的目的。有说是为缔结盟约,有说是为求娶公主,但只有少数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
“月国正使,是月国皇帝的亲信,内务府总管宇文渊。副使则是禁军副统领赫连勃勃。”天地阁密室内,十七将刚得到的情报一一禀报,“他们明面上的理由是商讨边境贸易,但根据我们安插在月国皇宫的内线传回的消息,月国皇帝病重,急于在...在情况恶化前,找到流失在外的血脉。”
阮锡站在沙盘前,沙盘上不仅标注着天地阁的势力范围,更插上了代表月国、明月坊以及其他各方势力的小旗。他的指尖划过月国使团下榻的“迎宾苑”,眼神深邃如渊。
“宇文渊此人如何?”
“老成持重,对月皇忠心不二。但副使赫连勃勃...是月国大皇子的人,性格激进,在军中颇有势力。月国大皇子生性多疑,若他知道朝朝小姐的存在,恐怕...”
阮锡冷哼一声。他当然知道赫连勃勃,前世就是此人,在确认朝朝身份后,策划了多次暗杀,最终虽未得逞,却也给朝朝带来了无数凶险。月国皇室内部的倾轧,远比月华王朝更加血腥残酷。
“让我们的人盯紧赫连勃勃,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另外,”阮锡转身,目光锐利,“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份‘混淆视听’的名单,通过‘适当’的渠道,送到宇文渊手上。”
那份名单上,有几个肩部有类似胎记、年纪相仿的女子,分布在月华王朝各处。这足以拖住使团一段时间,给他和朝朝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是!”十七领命,却又迟疑道,“少主,此事...是否要告知朝朝小姐?”
阮锡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他了解朝朝,她聪慧而敏感,若此时告知,只会让她陷入不必要的恐慌和困扰。他需要先为她扫清最直接的威胁。
然而,阮锡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他更沉不住气。
就在月国使团抵达的第二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聆月轩。
赫连勃勃带着几名护卫,以参观明月坊药材展销的名义,直接找上了慕婉清。他身材高大,面容带着军旅之人的粗犷和戾气,眼神如同鹰隼,扫视着聆月轩的每一个人。
“久闻明月坊药材天下闻名,今日特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慕坊主。”赫连勃勃声音洪亮,看似客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慕婉清神色清冷:“赫连副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副使想看些什么药材?”
“不急。”赫连勃勃目光扫过庭院,最终落在了刚从药房出来的朝朝身上。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朝朝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裙,因为刚从药房出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贴在脸颊旁,更衬得肌肤如玉,清丽脱俗。最让赫连勃勃心惊的是,她的眉眼轮廓,竟与月国已故的端慧皇贵妃有着六七分的相似!而端慧皇贵妃,正是当年带着小公主逃离皇宫的妃子。
“这位是...”赫连勃勃指着朝朝,问道。
慕婉清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舍妹朝朝,平日喜欢钻研医术,让副使见笑了。”
“原来是慕坊主的妹妹。”赫连勃勃走上前,目光如同实质,在朝朝脸上逡巡,“不知朝朝姑娘,可曾去过月国?”
朝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未曾去过。”
“可惜了。”赫连勃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姑娘的容貌,倒与我月国一位故人十分相似。”他话锋一转,忽然道,“不知姑娘可听说过‘新月胎记’?”
这话问得极其突兀且失礼!慕婉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朝朝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警惕。她肩胛处的确有一枚新月状胎记,这是极私密的事情,除了师姐和已故的师傅,就连昭昭都不知道,这个月国副使为何会突然问起?
就在气氛骤然紧绷之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赫连副使对胎记如此感兴趣,莫非月国使团此行的目的,并非商贸,而是寻人?”
众人回头,只见阮锡缓步走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玉冠束发,气质温润,与赫连勃勃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他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蕴藏着冰冷的锋芒。
赫连勃勃看到阮锡,眉头一皱:“阁下是?”
“天地阁,阮锡。”
赫连勃勃眼神微变。天地阁少主的名号,他自然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且气度不凡。
“原来是阮少主。”赫连勃勃拱了拱手,语气稍缓,“本使只是见朝朝姑娘面善,随口一问而已,并无他意。”
“原来如此。”阮锡走到朝朝身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微微侧身,将她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与赫连勃勃对视,“我还以为,副使是听闻了什么市井流言,前来求证。不过,那些关于‘新月胎记’的传言,版本众多,真假难辨,副使若感兴趣,我天地阁倒是可以帮忙搜集一二,以免副使...误入歧途。”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赫连勃勃心中巨震。天地阁果然名不虚传,消息灵通!他确实收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指向明月坊,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前来试探。但阮锡这话,既是警告,也带着一丝...威胁?暗示他若轻举妄动,天地阁不介意给他一些“错误”的引导。
赫连勃勃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丝笑容:“阮少主好意,本使心领了。今日打扰了,告辞。”说完,深深看了朝朝一眼,带着护卫转身离去。
待赫连勃勃走后,院中的气氛依旧凝重。
慕婉清看向阮锡,眼神复杂:“阮少主,多谢解围。”
阮锡摇了摇头:“慕坊主客气,分内之事。”他转头看向朝朝,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轻声问,“吓到了?”
朝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抬眼看着阮锡,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阮哥哥,他...他为什么问我胎记的事?还有,他说的那个‘故人’...”
阮锡心中微痛,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肩,最终却只是柔声道:“不必理会。月国皇室内部倾轧严重,他们寻人,未必是好事。”
朝朝不是傻子,她敏锐地感觉到阮锡和师姐有事瞒着她。她看着阮锡,又看看慕婉清,咬了咬唇,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声道:“我...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
看着朝朝离去时那带着落寞和疑虑的背影,阮锡和慕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纸包不住火。”慕婉清叹了口气,“赫连勃勃已经注意到了她,以大皇子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阮锡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冷冽,“所以,要在火势蔓延开来之前,先剪除放火之人。”
是夜,中秋。
本该是团圆赏月的好日子,聆月轩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压。朝朝将自己关在药房里一整日,连晚饭都没有出来吃。
慕婉清被坊内事务牵绊,无法分身。而阮锡,则在处理完天地阁的紧急公务后,带着一个食盒,来到了朝朝的院外。
他示意守门的侍女不必通报,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药房里点着灯,朝朝坐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发呆。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桌上摊开着医书,却一页也未翻动。
“听说某人晚膳未用,可是在学神仙餐风饮露?”阮锡笑着开口,打破了沉寂。
朝朝回过神,看到是他,勉强笑了笑:“阮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给某个小神仙送点人间烟火。”阮锡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犹自温热的桂花圆子,“天地阁厨子的手艺,尝尝看。”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温暖的味道。朝晨看着那碗莹白软糯的圆子,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阮哥哥,”她没有动筷子,只是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傻,很好骗?所以什么事都瞒着我?”
阮锡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软成一片:“怎么会?我们朝朝,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姑娘。”
“那为什么...”朝朝抬起头,眼中带着水光,和一丝倔强,“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赫连勃勃,他说的胎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是不是和月国皇室有什么关系?师姐最近忙得不见人影,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珍珠落玉盘,敲在阮锡心上。他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他的朝朝,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也更加坚强。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向她伸出手:“带你去个地方。”
朝朝愣了一下,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干净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阮锡握紧她微凉的手,牵着她走出药房,却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院,那里不知何时,停着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马车。
“这是...”
“嘘,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月亮。”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穿过寂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高耸的塔楼之下。这是天地阁设在京城的观星台,也是京都除皇城灯塔外最高的建筑。
阮锡带着朝朝,沿着盘旋而上的石阶,一步步登上塔顶。
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朝朝忍不住惊呼出声。
塔顶平台宽阔,汉白玉的栏杆雕琢着繁复的星月纹路。而头顶,是仿佛触手可及的、墨蓝天鹅绒般的天幕,上面缀满了璀璨的星河,那轮中秋明月,如同最完美的玉盘,洒下清辉万丈,将整个京都的万家灯火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柔的银光里。
“好美...”朝朝被这壮丽的景象震撼,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烦忧。
阮锡站在她身边,夜风拂动他的衣袂和发丝。他没有看月亮,只是看着月光下朝朝被镀上一层银边的侧脸,她的眼眸比星河更亮。
“朝朝,”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格外清晰,“你肩上的新月胎记,确实是月国皇室直系血脉的标志。”
朝朝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
阮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继续平静地说道:“你的母亲,应该是月国已故的端慧皇贵妃。当年月国内乱,她带着刚满周岁的你逃离皇宫,流落至月华王朝,后来被明月坊老坊主所救。但她身受重伤,不久便去世了,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老坊主。”
这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如同惊雷,在朝朝耳边炸响。她踉跄一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月国公主?这怎么可能?!
“所、所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赫连勃勃他们,是来找我的?”
“是,也不是。”阮锡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目光沉静,“月国皇帝病重,想找回你,或许是出于血脉亲情。但月国大皇子,也就是你名义上的皇兄,他派赫连勃勃来,目的绝不单纯。他生性多疑狠辣,绝不会允许一个流落在外、可能威胁他地位的妹妹活着回去。”
朝朝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只是一个喜欢医术、想在师姐和师傅庇护下平静生活的普通女子,怎么会突然卷入如此可怕的皇室争斗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因为我想保护你。”阮锡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在我还不够强大,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地护你周全之前,我不愿让你承受这些压力和恐惧。”
他的手指,轻轻拂去她眼角渗出的一滴泪珠,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朝朝,我知道这一切很难接受。你可以害怕,可以迷茫,但请你相信,无论你是谁,是明月坊的朝朝,还是月国的公主,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我阮锡此生,唯你一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誓言,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朝朝的心上,也回荡在这寂静的夜空之下。
“我会在你身边,为你挡住所有明枪暗箭,为你扫平一切艰难险阻。你的过去,我未能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朝朝仰头看着他,月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如海的情意。
心中的惊涛骇浪,仿佛被他这坚定的话语和眼神奇异地抚平了。恐惧和迷茫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名为信任和依赖的情感,悄然滋生。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阮哥哥...”她轻声唤道,声音还带着哭腔,却不再颤抖,“我...我信你。”
阮锡心中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涩涌上心头。他缓缓抬起手臂,最终,坚定而温柔地,将怀中这个失而复得了两世的珍宝,紧紧拥住。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仿佛要就此天长地久。
然而,在这片温情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阮锡微微抬眼,目光掠过观星台下方京都的某个方向——那里是月国使团下榻的迎宾苑。他的眼神在触及怀中人时是化不开的温柔,但在转向那个方向时,却只剩下了冰冷的决绝。
赫连勃勃...月国大皇子...所有试图伤害朝朝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一轮明月,由他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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