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那辆沾满污渍、空空荡荡的三轮车，林枫搀扶着惊魂未定的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深秋的夕阳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格外落寞，却又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韧。
额角的伤简单处理过，已经不再流血，但周芳的心依旧一抽一抽地疼。不是为那点皮肉之苦，而是为那些被打碎糟蹋的鸡蛋、豆干，为那刚刚燃起就被无情踩灭的希望火苗，也为儿子因为家事而承受的连番风波和屈辱。
“小枫……是妈没用……又给你添麻烦了……”周芳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深深的自责，“要不是我非要今天去……也不会……”
“妈，你说什么呢？”林枫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坚定而温暖，“今天这事不怪您，是有人故意找茬。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看，我们不是因祸得福了吗？”
他晃了晃手里那叠市管办赔偿的钞票，又小心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陈主任电话的纸条。
“这点钱……够赔那些鸡蛋和豆干吗？”周芳更关心这个。
“够了，还有多的。”林枫笑了笑，“更重要的是，我们认识了陈主任，以后说不定能有个固定摊位，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提到固定摊位，周芳灰暗的眼睛里才重新亮起一丝微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经过这么一闹……妈这心里……还是怕……”
“妈，别怕。”林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母亲，“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欺软怕硬。我们越是退缩，别人就越觉得我们好欺负。今天我们虽然吃了亏，但也让他们看到了我们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以后，我们光明正大地摆摊，凭手艺吃饭，谁也别想再随便欺负我们！”
儿子的话像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散着周芳心中的恐惧。她看着儿子那双清澈却充满力量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嗯！妈听你的！妈不怕！”
回到家，父亲林建国早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厂里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听说妻子摆摊出事，更是心急如焚。看到母子二人平安回来，虽然狼狈，但人没事，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听完林枫讲述事情经过（当然，略去了他自己如何与市管办对峙以及利用“下岗职工”身份博取同情的细节，只说是遇到了讲道理的领导），林建国又是后怕又是愤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赵建国！刘福军！肯定是他们指使的！这群王八蛋！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却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对方权势滔天，可以从各个层面打击他们，而他们只能被动承受。
“爸，光生气没用。”林枫冷静地说道，“他们越是这样，说明他们越心虚，越怕我们真的找到活路站起来。我们偏要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
他将那笔赔偿款和打算摆摊的想法和盘托出。
出乎意料地，经历了这次风波，林建国没有再反对。妻子的受伤和对方的卑劣，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血性和责任感。作为男人，作为父亲，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儿被欺负而无所作为！
“好！摆摊就摆摊！”林建国一锤定音，“爸支持你们！明天我就去打听哪里进原料便宜！爸别的本事没有，力气还有一把！以后进货、出摊，爸跟你们一起！”
家庭的凝聚力，在外部的高压之下，反而变得空前团结和坚固。
是夜，林家灯火未熄。
周芳不顾疲惫，重新系上围裙，在狭小的厨房里反复试验着她的茶叶蛋和卤豆干配方。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既然决定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林枫在一旁打着下手，时不时凭借前世模糊的记忆，提点一些关于“口味差异化”的建议，比如加入一点点陈皮增香，或者尝试做一点微辣的泡椒口味。
林建国则翻出皱巴巴的电话本，挨个给以前的老关系打电话，低声下气地打听鸡蛋、豆制品、香料批发的渠道和价格。
林枫回到自己和妹妹的小房间。林薇已经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珠，显然也是为家里的变故担心。林枫轻轻替妹妹掖好被角，然后坐在书桌前，摊开草稿纸。
他没有立刻开始写作业，而是目光灼灼地开始规划。
摆摊，绝不仅仅是活下去的权宜之计，更是他商业版图的第一步！是他积累原始资本、锻炼商业嗅觉、甚至未来组建团队的第一步！
他首先在纸上写下了“产品”两个大字。
* **茶叶蛋**：传统口味（母亲原配方）、微创新口味（陈皮\/香料加强版）。优势：接受度高，成本可控。
* **卤豆干\/香干**：五香口味、香辣口味。优势：利润空间比鸡蛋大，易于携带。
* **泡椒凤爪**（待开发）：林枫凭借记忆写下的。98年，这种川味小吃在本地还极其少见，一旦成功，将是爆款！但制作工艺相对复杂，需要试验。
* **粥品\/饮品**（远期）：比如绿豆汤、银耳羹，搭配销售，提升客单价。
接着是“选址”。
文化宫后街（潜在固定点位）、市一中门口（学生消费群体稳定）、农机厂家属区门口（熟人多，但可能碍于面子）……他将几个可能的地点一一列出，分析利弊。
然后是“定价策略”。
基于父亲打听来的成本价，他仔细计算着毛利率。不能太高吓跑顾客，也不能太低白忙活。他最终决定采取“平价走量”策略，用性价比打开市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形象与差异化”。
经历了白天的冲突，林枫深知，一个干净、卫生、专业的形象有多么重要。他计划用那笔赔偿款的一部分，定制一个统一的、印着“林记小吃”logo的简易棚伞（虽然现在可能只能先弄个干净的白布横幅），给母亲和自己准备白色的围裙、帽子和袖套，购买食品级的透明分装盒，而不是直接用盆。
他甚至想到了“试吃”策略，在刚开始时，用小竹签插着切成小块的卤豆干或凤爪，免费给路人品尝。
一条条，一款款，他写得极其认真细致。前世的商业经验和这一世的目标结合，迸发出惊人的能量。他知道，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摊贩，也要做出品牌和口碑！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父母房间的灯早已熄灭，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和母亲偶尔翻身压抑的咳嗽。
林枫放下笔，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几页纸，眼中没有丝毫困意，只有燃烧的斗志。
启动资金，五百多块赔偿款+之前剩余的几十块，约六百元。
成本，第一批次试水，控制在两百元以内。
目标，三天内收回成本，一周后实现稳定盈利。
他轻轻拉开抽屉，拿出那个崭新的文曲星电子词典，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
知识、信息、胆识、还有一点点运气，这就是他此刻全部的武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家厨房的灯就已经亮起，弥漫着浓郁的卤料香气。
周芳根据昨晚试验成功的改良配方，将第一批鸡蛋和豆干下了锅。林建国则骑着那辆三轮车，去批发市场拉回了第一批最优质的原料。
林枫也早早起床，他将昨晚写好的“运营计划”简化版讲给父母听，尤其是关于“干净卫生”和“试吃”的理念。
起初，林建国和周芳还有些不理解，觉得摆个摊而已，没必要那么讲究。但在林枫的坚持下，他们还是同意了。经历了这么多，他们开始下意识地相信儿子的判断。
周芳翻出了压箱底的、最干净的白布和围裙，仔细浆洗熨烫。
林枫则用毛笔在一张硬纸板上工整地写下了“林记秘制茶叶蛋卤豆干”的字样，又在小纸片上写下“免费试吃”四个字。
一切准备就绪。
下午四点半，放学高峰前夕。
林枫和父亲一起，推着那辆被擦洗得干干净净、摆放着两个锃亮大铝锅（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茶叶蛋和卤豆干）和几个透明食品盒（装着试吃品）的三轮车，再次来到了文化宫后街。
但与昨天的仓促和忐忑不同，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林枫没有选择昨天出事的地点，而是选了一个稍微靠里、但人流依然可观的角落。他撑起一把大阳伞（临时借的），将写着“林记”的纸板挂在车前，又将“免费试吃”的小牌子放在显眼位置。
周芳系着雪白的围裙，戴着口罩和帽子，虽然还有些紧张，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新鲜的卤香随着热气袅袅飘散，很快就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茶叶蛋怎么卖？”
“豆干闻着挺香啊，多少钱？”
陆续有人上前询问。
“茶叶蛋五毛一个，卤豆干三毛一块。大姐，您先尝尝味道，不好吃不要钱。”林枫笑容满面，手脚麻利地用食品夹夹起一小块切好的卤豆干，递到第一个询问的大妈面前。
免费试吃？
大妈愣了一下，狐疑地接过，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睛顿时一亮：“哟！味道真不赖！比别家香！还入味！给我来五个鸡蛋，十块豆干！”
开门红！
周芳喜出望外，赶紧熟练地装袋、收钱、找零。
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后面观望的人也开始心动，纷纷尝试“免费试吃”，然后几乎都成了顾客！
“这家的干净！看着就舒服！”
“味道确实好！豆干有嚼劲！”
“小伙子会做生意！还让先尝！”
赞誉声不绝于耳。
林建国负责维持秩序和收钱，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林枫则一边帮忙，一边敏锐地观察着顾客反应，记录着哪种产品更受欢迎，思考着下次是否需要调整产量。
小小的摊位前，竟然很快排起了小队！
文化的烟火气，混合着卤料的香气，勾勒出生活最真实、也最充满希望的画面。
一个多小时，带来的两大锅产品竟然销售一空！收入远远超出了预期！
收摊回家时，周芳数着那厚厚一沓毛票，手都在颤抖，脸上却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卖了……卖了八十六块三毛！成本……成本才三十多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林建国也咧着嘴傻笑，用力蹬着三轮车，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林枫看着父母高兴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这只是开始，但他知道，这条路走对了！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首战告捷的喜悦中，拐进通往家属院的巷口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站在巷子口的梧桐树下，似乎等了很久。
是苏晴。
她背着书包，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看着那辆空空的三轮车，看着林枫母亲手中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零钱。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枫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林枫的心微微一沉。
喜悦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专门等他？
是来表达同情？还是……兴师问罪？为了昨天他情急之下，在公安面前将她和她父亲“拉下水”的事？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苏晴白皙的脸上，明暗交错。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朝着林枫，一步步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枫微妙的心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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