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新建的3号电渣炉车间里,补焊的鱼鳞纹在炉体上蜿蜒如蜈蚣。何卫东用砂轮打磨着上月爆炸事故留下的焊疤,飞溅的火星与窗外基建工程的焊枪弧光交织成网。林雪攥着德国莱茵公司的检测报告冲进车间,牛皮纸袋上的蓝戳被汗水洇开:“电渣炉焊缝探伤不合格,斯图加特那边要推迟交货!”
车间突然断电,备用柴油发电机突突作响的噪音中,香港永泰派驻的财务总监梁世昌亮起都彭打火机,火苗映着合同附加条款里的小字:“……若逾期交货超过30天,永泰有权接管51%股权。”
德国进口的USK-7超声波探伤仪启动时,示波器上的绿色波形突然剧烈抖动。林雪将探头压在那条修补过的纵焊缝上,屏幕里的脉冲回波像失控的心电图——在距离表面7毫米处,有个指甲盖大小的阴影区。
“这是未熔合缺陷。”梁世昌用镀金钢笔敲了敲探伤报告,“按西德dIN标准,重要承压焊缝不允许任何埋藏缺陷。”
何卫东突然抓起车间电话,摇柄转出火星:“接韶关特钢厂!问问他们五月份那批电焊条是不是掺了代用料!”
窗外的塔吊正在吊装新电渣炉的炉壳,暴雨中“大干一百天”的横幅被狂风撕成碎片,露出后面斑驳的“安全生产重于泰山”旧标语。
开往韶关的硬座车厢里,何卫东用放大镜观察电焊条药皮。哈尔滨焊条厂的“结507”标号被刮花,露出底下“代用型”的钢印。对座穿铁路制服的老工人嗅了嗅焊条头:“这掺了松香粉,我们机务段上个月焊铁轨也用过。”
林雪翻开工作手册,苏联Гoct标准的焊缝检测图谱在颠簸中模糊成团。列车驶过衡阳站时,她突然指着货场里堆积如山的松香桶:“林业局今年砍了三十万亩湿地松,工业原料短缺……”
车窗外闪过挑着箩筐的农民,扁担两头松脂结晶成琥珀色块,在晨光中像凝固的钢渣。
韶关特钢厂的焊条车间里,松香粉混着钛铁矿在搅拌机里翻腾。何卫东抓起刚出模的焊条摔在质检台上:“掺10%松香替代金红石,焊缝能不断裂?”
车间主任的搪瓷缸底还粘着茶垢:“部里今年砍了进口外汇额度,金红石全给军工用了!你们民营厂用代用料就得谢天谢地!”
林雪用乙炔枪切开试焊钢板,断口处的气孔像麻子脸。她突然翻开《经济日报》,头版头条《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的报道旁,哈尔滨焊条厂的广告用红框标着“全系列国标焊条”。
“他们在撒谎!”林雪的钢笔尖戳破报纸,“哈尔滨厂给特区供的货都是掺料次品!”
蛇口车间里,二十台老式交流焊机嗡嗡作响。何卫东带着工人用土法改造焊接工艺:在焊缝坡口撒铁粉增加熔深,用石棉绳裹住焊条防潮。梁世昌举着索尼摄像机记录,镜头突然被陈国栋挡住:“港商想学技术?拿外汇来换!”
凌晨三点,新焊的纵焊缝通过探伤检测时,王小虎累得栽倒在焊条箱上。何卫东摸出半包皱巴巴的芒果牌香烟,烟盒背面记着哈尔滨厂技术科长的电话——那是他用五包大前门换来的私人号码。
“老哥,你们给蛇口的焊条……”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忙音,接着是长久的沉默。何卫东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港区传来进口焊机的卸货声。
广交会焊接设备展区,何卫东当众烧融三根不同焊条。掺松香的焊条在熔池里爆出松香味的青烟,德国客商用镊子夹起试块:“虽然不符合dIN标准,但抗裂性比日本神钢的还好!”
林雪展开连夜绘制的《蛇口焊接工艺规范》,苏联的坡口设计与美国的层间温度控制混编成册。梁世昌突然挤进人群,永泰公司的LoGo贴在合同扉页:“我们愿意投资两百万改造焊条车间……”
合同翻到第七页时,何卫东瞥见“技术专利归投资方所有”的条款。他抓起焊枪在展台铁板上刻下深痕,飞溅的火星在条款上烫出焦洞:“要投就投干净的炉子,别想剜我们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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