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者”舰队脱离曲速,悬停在“永恒暮光星域”的边缘。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所有人,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威廉姆斯博士和最富想象力的“意识工匠”的认知范畴。
这里没有恒星,没有行星,甚至没有常见的星际尘埃。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由凝固的黄昏构成的暗橙色“云团”,缓慢地、令人窒息地旋转着。它不反射任何光线,反而在持续地吸收,将来自远方星辰的微光尽数吞噬,只留下自身那永恒不变的、病态的内部辉光。探测器传回的数据一片混乱,物理常数在这里失去了稳定的意义,时空结构脆弱得像一张被反复揉搓后又勉强摊开的纸,布满了看不见的褶皱与裂痕。
“检测到超高背景规则熵值……物理定律呈现碎片化、区域性矛盾……”
“能量读数……无法定义,传感器捕捉到的更像是‘规则的残响’和‘逻辑的尸骸’……”
“警告!舰船基础逻辑系统受到未知干扰,开始出现自相矛盾的运算指令!”
仅仅是停留在边缘,舰队就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里不像“灰烬回廊”那样进行着主动的“规则抹除”,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所有规则都已死亡并开始腐烂的宇宙坟场。
“这里……就是‘播种者’实验失败后留下的创伤吗?”林岚站在“北辰号”的观测窗前,脸色苍白。她的“星语者”感知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和扭曲,仿佛在倾听一首由无数种混乱噪音叠加而成的、永无止境的死亡交响乐。
傅承聿命令舰队维持最低能耗,开启所有“秩序屏障”,如同在毒气弥漫的沼泽中撑起一个个脆弱的氧气罩。他们必须找到进入这片暮光之域,并定位“混沌核心”的方法。
舰队小心翼翼地驶入暮光之域。速度必须放至极慢,任何剧烈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规则风暴。他们仿佛航行在一片粘稠的、由规则尸骸构成的海洋中。
随着深入,更加诡异的现象开始出现。
规则回声:舰队偶尔会捕捉到一些短暂存在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规则片段”。他们可能突然“听”到一段早已消亡的文明的最后哀嚎,其信息编码方式闻所未闻;可能瞬间“看”到一片星云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聚合成生命形态,又瞬间崩塌;甚至可能短暂地“经历”某种完全陌生的物理定律,比如光速在瞬间变为每秒一米,然后又恢复正常。这些“回声”如同墓地的磷火,是过去发生在此地的、规则层面剧烈变动的残留印记。
逻辑幻影:更危险的是那些基于矛盾规则产生的“幻影”。一艘早已被证实在另一星域摧毁的“掠食者”战舰,可能会突然出现在传感器上,并发动攻击,其攻击甚至能对“秩序屏障”产生真实影响,但在被击毁或舰队穿过其“影像”后,又如同从未存在过般消失。这些幻影并非实体,而是混乱规则在观测者意识中的“投射”,其危险程度却真实不虚。
舰队就在这片充斥着回声与幻影的死亡之域中,艰难地漂流着,依靠威廉姆斯团队对规则碎片的实时分析,以及林岚和共鸣者们那被严重干扰却依旧顽强的直觉指引,寻找着任何可能指向“混沌核心”的线索。
在一次规避大规模规则乱流后,林岚所在的“共鸣者号”(一艘小型特种舰)被一道隐秘的规则褶皱卷入,暂时与主力舰队失联。当舰船从剧烈的空间震荡中稳定下来时,他们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暗橙色虚空之中。
然而,这种“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质感。这里没有任何回声,也没有幻影,只有一种绝对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林岚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庞大的“存在感”——并非生命,而是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意志。
是“混沌核心”的……低语?不,这甚至不是低语,而是它无意识散发出的、最本源的“气息”!
林岚意识到,他们可能因祸得福,闯入了一个极其接近核心的区域。她命令“共鸣者号”静默,自己则冒险将意识沉入更深层的感知。她屏蔽掉所有规则的噪音,只专注于追寻那一丝冰冷气息的源头。
她的意识仿佛在黑暗中下潜,穿过层层规则的尸骸,终于“触摸”到了——那并非一个具象的物体或位置,而是一个弥漫性的、存在于更高维度的规则奇点集合体!无数个类似“灰烬回廊”中那种“规则奇点”,在这里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纠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不断自我复制和演化的“混沌意识网络”!这个网络,就是“吞噬之影”的“蜂后”,是它散发着那终结一切的韵律,指挥着遥远星域的那些“工蜂”!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在这片混沌网络的深处,她隐约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韵律——那是属于“播种者”的、秩序与创造的韵律!它如同被蛛网层层包裹的猎物,正在被混沌网络缓慢而持续地分解、吸收!
“它……它在吞噬‘播种者’遗留的某个东西!可能就是导致它诞生,或者维持它存在的关键!”林岚将自己的发现紧急传回主力舰队。
收到林岚传回的信息,傅承聿和威廉姆斯立刻明白了局势的严峻性。
“混沌核心”并非无源之水,它很可能是在“播种者”某个至关重要的实验设施或遗物上诞生、成长起来的。它一边吞噬着秩序来壮大自身,一边向外散发着毁灭。必须在其完全消化掉那个“播种者”遗物之前,阻止它!
根据林岚提供的模糊坐标和规则流向分析,威廉姆斯团队推算出了通往那个被包裹的“播种者”遗物,也就是混沌网络核心区域的大致路径。那是一条布满了最狂暴规则乱流和最强逻辑幻影的死亡通道。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傅承聿看着星图上那条用红色标记出的、蜿蜒曲折的路径,声音低沉,“必须在它变得无可阻挡之前,切断它与‘播种者’遗产的联系,甚至……利用那遗产反过来摧毁它!”
他命令“溯源者”舰队向林岚所在的方位靠拢,同时开始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所有“秩序之矛”系统充能至极限,库存的“秩序崩解炸弹”被分发到每一艘突击舰上,“意识工匠”们开始在各种武器和护盾上铭刻最强大的防护与破障符文。
林岚也接到了指令,要求她尽可能稳定住当前的隐蔽位置,并尝试与那被包裹的“播种者”遗物建立更深的连接,为后续行动提供指引和可能的内部策应。
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进攻。他们将要主动驶向这片暮光之域最黑暗、最混乱的心脏地带,去面对一个可能超越了文明理解极限的敌人。
“全舰队,调整阵型,遵循预定路径。”傅承聿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遍每一艘战舰,平静中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目标——混沌核心。”
“为了所有被吞噬的文明,为了还在等待的家园……”
“前进!”
“北辰号”率先转向,引擎喷射出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投入无尽黑暗的第一支火把,毅然驶向了那条通往深渊之心的死亡之路。在其身后,整个“溯源者”舰队如同跟随着头雁的迁徙鸟群,沉默而坚定地,驶入了那片连暮光都被吞噬的、绝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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