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缴军粮!
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赵家堡每一个人的心头。
刚刚还因“精纺麻线编织机”而沸腾的打谷场,刹那间,死寂无声。
那名护卫撕心裂肺的哭喊,在针落可闻的静默中,显得无比刺耳。
官兵!
来的不是流民,不是土匪,是官兵!
是这个崩坏世道里,名义上的“规矩”!
村民们脸上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下意识地后退,想要离高台上的赵家女人们远一些,仿佛她们是什么会引来天谴的灾星。
秦佳瑶的小脸瞬间煞白,本能地抓住了苏宛月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找死!”
楚红袖的反应最快,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属于暗劲武者的凌厉杀气,如同实质的刀锋,不加掩饰地迸发出来。
“慌什么!”
一声清叱,却不是来自暴怒的楚红袖,而是来自苏宛月。
她一把推开那名护卫,快步走到高台边缘,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三妹!”
楚红袖猛地回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战意。
“疏散人群!所有无关人等,立刻回村!”
苏宛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护卫队,回堡,换衣服!”
“换衣服?”楚红袖一愣,满心不解。
“换上我们刚来这里时,最破烂的衣服!”
苏宛月没有多做解释,她的视线转向台下已经吓傻了的村民。
“所有人,听着!今天看到的一切,谁也不许多说一个字!都散了!”
人群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楚红袖虽有万般疑惑,但出于对大嫂的信任,还是立刻喝令护卫队,将惊慌失措的村民们有序地赶回村子,自己则带着沈知微和钟离玥,飞速返回堡内。
转眼间,打谷场上只剩下苏宛月和秦佳瑶。
“大嫂……”秦佳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六神无主,“是官兵……我们该怎么办?十郎他……他不在……”
赵十郎。
听到这个名字,苏宛月的心,就像被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了一下。
那个男人。
此刻,他正在幽州城,和那个最擅长勾弄人心的妖精在一起。
他可还记得,家里还有一摊子事?他可知道,他不在,这个家就像一艘没了舵的船?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尖锐的焦躁,混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疯狂上涌。
但,只是一瞬。
这股情绪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了一股冰冷的决意。
不行。
不能乱。
他不在,这个家,她必须撑住!
她要让他回来看到,没有他,这个家,也乱不了!
她苏宛月,才是这座赵家堡真正的女主人!
“九妹,别怕。”苏宛月反手握住秦佳瑶冰冷的小手,掌心的温度坚定而有力,“天,塌不下来。”
她拉着秦佳瑶,快步回到赵家堡。
议事厅内,几位嫂子已经等在了那里,气氛凝重如铁。
楚红袖换了一身打了补丁的猎户装,但那股英气却丝毫未减,她第一个拍案而起:
“大嫂,到底怎么回事?换什么破衣服?依我看,直接打!我们有四十名护卫,有坚固的堡墙,还有四妹做的那些机括,未必怕了他们!”
“打?”苏宛月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三妹,来的是官兵,不是土匪。我们杀了土匪,是为民除害。杀了官兵,那就是谋反!”
“谋反又如何!这世道,还有王法吗?”楚红袖怒道。
“有。”
苏宛月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至少在明面上,有。十郎苦心经营至今,要的是‘名正言顺’,要的是占据大义。我们不能让他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
楚红袖语塞,胸口剧烈起伏,依旧不服。
“那你说怎么办?任由他们把粮食抢走?那是我们全堡上下的命!”
“粮食,必须给。”
苏宛月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大嫂!”
“不可啊!”
苏宛月抬手,制止了众人的骚动。
“但是,怎么给,给多少,由我们说了算。”
她看向一旁的四嫂沈知微。
沈知微立刻会意,拿出一块小石板,上面用木炭画着清晰的图表。
“我已问过那名护卫。来者约三十骑,为首的是个文官。他们的目的,是‘征粮’,而非‘剿匪’。结论:在郡守府的认知里,我们赵家堡,还只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民户’,而不是一股‘势力’。”
她的分析冷静而精准,一针见血。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苏宛月接过了话头,“他们要粮,我们就给。但不能给多,也不能给少。”
她顿了顿,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已在心中成型。
“给多了,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块大肥肉,引来更贪婪的豺狼。给少了,会让他们觉得我们不识抬举,正好给他们一个发难的借口。”
“所以……”
苏宛月深吸一口气,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要演一场戏。”
“一场……倾家荡产的戏!”
一刻钟后。
赵家堡的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缓缓打开。
没有杀气腾腾的护卫,没有寒光闪闪的兵刃。
只有几个穿着破烂衣衫、面带惊恐的“家丁”,簇拥着一个身着素衣、神情哀婉的女子。
为首的郡守府主簿李泰,原本还一脸倨傲,准备给这帮胆敢聚众筑堡的“刁民”一个下马威。
可看到这副场景,他愣住了。
这……就是那个探子口中“人声鼎沸、颇有资财”的赵家堡?
怎么看,都像个快要破产的落魄大户。
苏宛月上前,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却不显半分卑贱。
“民妇苏氏,见过大人。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泰眯起眼睛,审视着苏宛月。
虽是寡妇打扮,但那份从容的气度,那张即便素面朝天也难掩绝色的脸,绝非普通村妇可有。
他冷哼一声,决定先声夺人:“你就是此地主事之人?我问你,为何在此聚众筑墙?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好大一顶帽子!
苏宛月却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那双美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欲落不落,我见犹怜。
“大人明鉴!您看看我们这一群孤儿寡母,如何敢造反?实乃红巾流匪肆虐,我等小民若不抱团取暖,早已成了路边枯骨。”
她说着,恰到好处地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声音哽咽。
“听闻郡守大人为保境安民,征缴军粮,我赵家虽已家徒四壁,亦愿倾尽所有,为大人分忧!”
她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泰顺着她的手势看去。
只见堡门前,赫然停着五辆破旧的大板车,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
那麻袋的缝隙里,漏出金黄的粟米。
李泰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这次出来,本就是捞个油水,压根没指望能收到多少粮食。
可眼前这些……少说也有两千多斤!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
他心中的那点怀疑,瞬间被巨大的贪婪所淹没。
“嗯!算你们识相!”李泰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来人!验看!装车!”
他手下的官兵一拥而上,粗暴地划开一个麻袋,金黄的粮食“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主簿大人!是上好的粟米!”
“哈哈哈!好!好啊!”李泰心花怒放。
他翻身下马,走到苏宛月面前,用马鞭虚抬了一下她的下巴,态度亲热了不少。
“苏氏,你很不错。本官会在郡守大人面前,为你们赵家美言几句的。”
苏宛月再次躬身,避开了他的马鞭:“多谢大人。”
粮食很快装完。
李泰心满意足地跨上马背,临走前,他看着那些从村里探头探脑、满脸惊恐的村民,忽然有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他猛地勒住马缰,掉转马头,用马鞭指着乌泱泱的人群,厉声喝道。
“都给本官看清楚了!”
“赵家深明大义,主动为朝廷分忧!你们,也该好好学学!”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如同惊雷。
“明日此时,本官会再派人来!”
“家家户户!都把粮食准备好!”
“谁要是交不出来……”
李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
“哼!就别怪本官的刀,不认人了!”
说完,他得意地大笑着,带着满载粮食的车队,绝尘而去。
打谷场上,再次陷入死寂。
刚刚还庆幸躲过一劫的村民们,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数百双眼睛里,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
和一种……正在疯狂滋生的,名为怨恨的毒药。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缓缓地、沉重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个独自站在堡门前,身形单薄的素衣女子。
苏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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