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巨大的沙盘横亘在中间,上面插满了红蓝两色的小旗。
红色如海,蓝色如孤舟。
“三万对一千。”
苏宛月看着沙盘,眉头锁成了川字。
“哪怕有新装备,哪怕有城墙。”
“硬拼,咱们没胜算。”
“谁说要硬拼了?”
赵十郎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轻轻点在赵家堡前方的一块开阔地上。
“这里。”
“葫芦口。”
“地形狭窄,两边是峭壁,中间只能容五马并行。”
他抬头,目光锁定了角落里的楚红袖。
三嫂一身红衣,正低头擦拭着那杆银枪。
枪刃雪亮,映出她眼底的杀气。
“三嫂。”
“明天,我要你带三百骑兵出城。”
楚红袖猛地抬头,凤目圆睁。
“劫营?”
“不。”
赵十郎摇头。
“去挨骂。”
“去逃命。”
楚红袖握枪的手一紧,指节发白。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
临阵脱逃,比死还难受。
“我要你把那三万蛮子,引到这葫芦口里来。”
赵十郎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只许败,不许胜。”
“要跑得狼狈,跑得丢盔弃甲。”
“要让他们觉得,咱们就是一群被吓破了胆的绵羊。”
“只有这样……”
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死亡红线。
“狼群才会毫无顾忌地冲进陷阱。”
楚红袖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她懂。
这是诱饵。
她是那个挂在钩子上的肉。
“好。”
她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只要能杀光这帮畜生。”
“别说逃命。”
“就是让我把这身红甲扒了,光着身子跑,我也认!”
赵十郎走过去。
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护肩。
“不用扒。”
“穿最好的甲,骑最快的马。”
“记住。”
“你的命,比那三万蛮子都值钱。”
“别回头。”
楚红袖身子一僵。
想躲,没躲。
耳根子却悄悄红透了。
“哼。”
她别过头,冷哼一声。
“管好你自己吧。”
“要是到时候火点不起来……”
“老娘做鬼也不放过你。”
……
翌日。
残阳如血。
大地在震颤。
那是数万铁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像是死神的战鼓。
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滚滚而来。
那是北狄先锋。
三万铁骑。
最前面。
一抹刺眼的红,正在疯狂逃窜。
楚红袖伏在马背上,发髻散乱,身后的披风被箭矢射成了破布条。
她身后的三百骑兵,只剩下一百多。
个个带伤。
“哈哈哈哈!”
“跑啊!南蛮子!”
“那娘们儿屁股真翘!抓活的!”
“今晚咱们有乐子了!”
北狄人的狂笑声夹杂在风中,污秽不堪。
先锋官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挥舞着弯刀,眼里的贪婪几乎溢出来。
在他眼里。
前面那个破破烂烂的土堡,就是个没穿衣服的美人。
那是钱。
是粮。
是女人。
“冲!”
“冲进去!”
“第一个进城的,赏千金!赏那个红衣娘们儿!”
轰!
三万骑兵彻底疯了。
他们没有任何减速,像一股黑色的洪流,一头扎进了葫芦口。
近了。
五百步。
三百步。
一百步。
先锋官甚至能看清城墙上那些流民惊恐绝望的脸。
那是待宰羔羊的表情。
“杀!!!”
他咆哮着,战马的前蹄即将踏上护城河的吊桥。
就在这时。
城墙上。
出现了一个人。
一身青衫,手里没拿兵器。
只拿了一只……
还在燃烧的火把。
赵十郎俯视着下面那密密麻麻的人头。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笑。
“各位远道而来。”
“赵某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就请各位……”
“暖和暖和。”
手松。
火把坠落。
在那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落点。
不是地面。
而是那条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注满了黑色粘液的护城河。
以及……
早已顺着沟渠,流淌进整个葫芦口地面的黑水。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先锋官闻到了一股怪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轰——!!!
不是火。
是爆炸。
一条黑红色的火龙,瞬间从地底咆哮而出。
只用了一眨眼。
整个葫芦口。
变成了炼狱。
……
火。
黑红色的火。
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张牙舞爪地吞噬着葫芦口的一切。
惨叫声被烈焰烧得扭曲,最后化作噼里啪啦的油脂爆裂声。
那不是木柴。
那是人。
是三万北狄精锐,连人带马,在这条狭长的山谷里,被熬成了一锅滚烫的人油蜡烛。
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赵十郎站在城头,手里没拿兵器,只捏着两颗核桃。
咔哒。
咔哒。
节奏平稳,和底下那炼狱般的惨状格格不入。
“疯子。”
身后传来一声喘息。
粗重,带着血腥气。
楚红袖瘫坐在地上。
那一身红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全是黑灰和血污。
发髻散了,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她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作为诱饵,她带着三百骑兵,硬生生把那群饿狼引进了这口大锅。
三百兄弟,回来的不到五十。
“三嫂。”
赵十郎转身。
没嫌弃她身上的脏污。
蹲下。
伸手。
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一道血痕。
“疼吗?”
楚红袖身子猛地一颤。
想躲。
没力气。
那只手很粗糙,带着常年握刀的老茧,此刻却温柔得有些诡异。
这种温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比刚才被几千把弯刀追着砍还要心慌。
“滚。”
她骂了一句。
没什么底气,软绵绵的。
“那帮畜生……都死了?”
楚红袖偏过头,不敢看赵十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刚才在乱军之中,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最后一刻。
这把火起了。
精准,狠毒,没留一点活路。
这个男人,真的把这三万人算计到了骨子里。
甚至……
连她的命,也在算计之中。
“死了。”
赵十郎把手指放在鼻端,嗅了嗅那上面的血腥气。
嘴角上扬。
“熟透了。”
他突然伸手,一把揽住楚红袖的腰。
用力。
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啊!”
楚红袖惊呼,双手本能地抵在他胸口。
铁甲撞击。
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干什么!放开!”
“三嫂腿软,站不稳。”
赵十郎没松手。
反而更紧了几分。
两人贴得极近。
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一个是劫后余生的狂乱。
一个是掌控一切的平稳。
“我抱你下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
楚红袖挣扎。
脸颊烧得通红。
这大庭广众之下。
底下全是流民和伤兵。
这成何体统!
“听话。”
两个字。
不容置疑。
赵十郎低头,凑近她的耳廓。
热气喷洒。
“你是功臣。”
“也是这赵家堡……”
“最锋利的枪。”
“既然枪尖钝了,就得好好养护。”
楚红袖僵住。
不再动弹。
任由他抱着,一步步走下城墙。
她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鼻尖全是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子混杂着硝烟和雄性的味道。
很冲。
却让她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诡异地落了地。
这个疯子。
拿她当饵。
却又在她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稳稳接住了她。
真是……
冤家。
……
堡内。
庆功宴?
没有。
只有忙碌。
苏宛月站在库房门口,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
哒哒哒。
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大嫂。”
赵十郎把楚红袖交给二嫂柳芸娘,自个儿晃悠了过来。
身上还带着那股子没散去的焦糊味。
苏宛月手一顿。
没抬头。
“战损统计出来了。”
“伤一百零八,亡三十六。”
“抚恤金……”
她咬了咬嘴唇。
“每个人头,五十两。”
“这是咱们现在的极限。”
赵十郎没接话。
他走到苏宛月身后。
看着她那截露在衣领外的雪白后颈。
因为长时间低头,有些泛红。
“少了。”
他开口。
苏宛月猛地转身。
差点撞进他怀里。
“不少了!”
她急了。
“十郎,咱们虽然吞了蒙统的物资,但那是死物。”
“银子……”
“现银不够。”
“这赵家堡一万多张嘴要吃饭,还要修墙,还要造兵器……”
她掰着手指头算账。
一副管家婆的精明模样。
却没发现。
赵十郎的目光,根本没在她的手指上。
而在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大嫂。”
赵十郎伸手。
按住了她那只乱动的手。
掌心滚烫。
苏宛月像被烫到了一样,缩了一下。
没抽出来。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赵十郎摩挲着她的指节。
细腻,柔软。
和楚红袖那种常年握枪的手感完全不同。
这是拿笔的手。
是掌家的手。
“那三万北狄人,虽然烧成了灰。”
“但他们的马,还在外面。”
“虽然死了不少,但剩下的……”
“那是肉。”
“也是皮。”
“更是钱。”
苏宛月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
胃里一阵翻涌。
“你……你要卖那些……”
“死马?”
“为什么不?”
赵十郎笑得像个奸商。
“北边现在缺粮。”
“这几万匹马肉,稍微腌制一下,运到南边去。”
“那就是硬通货。”
“至于马皮……”
他凑近苏宛月。
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滑动。
停在脉搏处。
“给大嫂做双靴子。”
“剩下的,卖给南边那些怕死的富商做甲胄。”
“这一进一出。”
“别说五十两。”
“每个人头五百两,咱们也给得起。”
苏宛月看着他。
看着这个把生意做到死人身上的男人。
狠。
绝。
没有底线。
可为什么……
她心里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却松动了?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
只有跟着这种没有底线的恶鬼。
才能活得像个人。
“随你。”
苏宛月别过头。
耳根红得滴血。
“反正……”
“这家里,你说了算。”
赵十郎满意地收回手。
“那今晚……”
“大嫂记得给我留门。”
苏宛月猛地抬头。
瞪大眼。
“你……”
“账本太多。”
赵十郎一脸无辜。
“我一个人看不完。”
“得请大嫂……”
“加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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