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四月天。
柳絮如雪,扑得人满头满脸。
醉仙楼的招牌金漆剥落了一角,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像极了这大胤王朝如今的国运。
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暖香熏人,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把窗外的倒春寒隔绝得严严实实。
二楼雅座,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搂着粉头,行酒令,掷骰子。
“五魁首啊!六六六!”
李家三少爷把一颗象牙骰子扔进碗里,输了,也不恼,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顺手在怀里姑娘那白腻的脖颈上摸了一把。
“若是北边的蛮子真打过来,咱们这酒,怕是喝一顿少一顿咯。”
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
李三少爷手一顿,酒洒出来半杯,溅在缎面靴子上。
“晦气!张二,你这张嘴是不是开过光?好好的日子提那些茹毛饮血的畜生作甚?”
“不是我提。”叫张二的公子哥指了指楼下大堂,“你听听,那铁嘴张今儿个说的是什么?”
楼下。
醒木一拍,满堂皆静。
说书人铁嘴张今儿个没穿那身惯常的长衫,反而披了件打着补丁的羊皮袄,手里那把折扇换成了一截断掉的马鞭。
“列位看官!”
铁嘴张嗓音沙哑,像是含着一口幽州的沙砾。
“今日不说才子佳人,不讲神魔鬼怪。单表那燕云十六州,乃我大胤之屏障,汉家之门户!”
“那幽州城墙,高不过三丈,厚不过五尺。如今,城外是北狄三十万铁骑,磨刀霍霍,马踏连营!城内,却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一旦幽州破,燕云失。”
铁嘴张猛地站起,手里断鞭直指京都北门方向。
“那便是天门洞开!北狄狼骑只需三日,便可长驱直入,饮马黄河,兵临这醉仙楼下!”
“到时候,诸位杯中之酒,便是亲人之血!怀中之姬,便是蛮夷之奴!”
轰!
大堂里炸了锅。
茶客们交头接耳,有人面露惊恐,有人不以为意,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危言耸听!”李三少爷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脸色发白,却还要强撑着面子,“朝廷养着几十万禁军,那是吃干饭的?再说了,还有那高高的城墙挡着,蛮子还能飞进来不成?”
“禁军?”张二嗤笑一声,压低了嗓门,凑过头去,“你多久没去校场看过了?现在的禁军,除了会给皇上仪仗队充门面,连弓都拉不开!至于城墙……”
他神秘兮兮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我听宫里的舅舅说,圣上龙体欠安,太医令都换了三茬。前儿个朝会上,有大臣提议‘暂避锋芒,南巡狩猎’。”
南巡?
那就是逃跑!
把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
李三少爷手里的象牙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使得?我李家在城北的三千亩良田,还有那十几处铺面……”
他在乎的不是国,是家里的地契。
“所以啊。”张二抿了一口酒,眼底透着股子精明,“咱们得早做打算。听说江南的地价最近涨疯了,都是京里的大人物在悄悄置办产业。”
雅间角落。
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手里死死攥着酒杯,指节发青。
咔嚓。
酒杯崩裂,瓷片扎进肉里,血混着酒水滴落。
“无耻!无耻之尤!”
书生霍然起身,双目赤红,也不顾周围人诧异的视线,仰天长啸。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如今蛮夷未至,朝廷先怯!满朝公卿,只知敛财保命,竟无一人敢言战!”
“这大胤,难道就没个带把的男人了吗?!”
他这一嗓子,吼得楼上楼下俱是一静。
“你是何人?敢妄议朝政!”李三少爷正心烦,见个穷酸书生也敢撒野,当即指着鼻子骂道,“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书生却不惧,反而大步走到栏杆边,对着满楼的看客,悲愤嘶吼。
“在下陈子昂!今日便去宫门死谏!若圣上不肯发兵幽州,陈某便撞死在那金水桥上!用这一腔热血,唤醒这满城的醉生梦死!”
说罢,他推开上来阻拦的龟公,大袖一甩,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醉仙楼。
背影决绝,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楼内沉寂了片刻。
“傻子。”
张二摇摇头,重新倒了杯酒,“这种愣头青,每年都要死几个。也不想想,这朝廷的大政方针,是他一颗脑袋能撞回来的?”
三楼,天字号包厢。
珠帘低垂。
一只苍老却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拨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太师,那书生去了。”
阴影里,一个黑衣人躬身汇报。
“嗯。”
被称作太师的老者,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安排几个人,混在看热闹的百姓里。等那书生一撞,就把事情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老者端起茶盏,吹去浮沫。
“陛下病重,太子年幼。这朝堂正如一潭死水,需要点血腥味,才能把底下的鱼都炸出来。”
“借民意,逼宫。”
“只要陛下松口下了罪己诏,这辅政的大权……”
老者没再说下去,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比北狄弯刀还要锋利的寒光。
挟天子,令诸侯。
这出戏,才刚刚开场。
……
幽州,赵家堡。
千里之外的京都风云,化作一张薄薄的绢布,此刻正静静躺在赵十郎的书案上。
书房内没点灯。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惨白惨白的,照在赵十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半明半暗。
他手里盘着两颗核桃。
咔哒。咔哒。
节奏极慢。
苏宛月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刚沏好的热茶。
茶香袅袅,却压不住这屋里那股子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
她不知道那绢布上写了什么。
那是七妹阮拂云用“听风楼”最机密的渠道送回来的,除了赵十郎,谁也没资格看。
但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那股子平日里收敛起来的戾气,正在一点点往外渗。
像一头被触怒的猛虎。
“大嫂。”
赵十郎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茶凉了。”
苏宛月手一抖,茶盖碰着茶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我……我去换。”
她转身欲走。
“不用。”
赵十郎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钳制。
他稍微用力一拉。
苏宛月身不由己地转了个圈,后腰撞在坚硬的书案边缘。
还没等她呼痛,整个人已经被圈进了一个宽阔滚烫的怀抱里。
“十郎!这……这是书房!”
苏宛月慌了。
这是赵家重地,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在隔壁供着。
她拼命想要挣脱,双手抵在他胸口,却像是推在一堵铁墙上。
“书房怎么了?”
赵十郎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的额头。
他看着怀里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
平日里那个端庄持重、把规矩刻在骨子里的当家主母,此刻就像只落入陷阱的小白兔,眼尾泛红,满是羞愤与无助。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心底那股子因京都密信而起的暴虐,得到了一丝诡异的宣泄。
“看看这个。”
赵十郎没松手,反而将那张绢布举到她眼前。
“这……这是机密,我不看!”
苏宛月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
她是前朝太傅之女,守规矩守得迂腐。
这种涉及朝廷阴私、甚至可能大逆不道的东西,看了就是脏了眼,就是同谋。
“我让你看。”
赵十郎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松开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扳了回来。
“睁眼。”
两个字。
带着命令。
苏宛月身子一颤,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终究还是缓缓睁开。
视线被迫落在绢布上。
【京都陈子昂死谏,血溅金水桥。太师借民意逼宫,圣上昏厥。朝廷……已乱。】
短短几行字。
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得苏宛月脑中嗡嗡作响。
“死谏……逼宫……”
她喃喃自语,脸色煞白。
那是大逆不道!
那是乱臣贼子!
“这就是你敬畏的朝廷。”
赵十郎贴在她耳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北狄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这帮大人物不想着怎么御敌,反而在忙着抢那把龙椅。”
“那个书生,以为自己是一腔热血。”
“其实……”
赵十郎的手指,顺着苏宛月的脸颊滑落,停在她脆弱的颈动脉上。
指腹下的脉搏,跳得剧烈而慌乱。
“他就是太师手里的一把刀。”
“血流干了,也只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苏宛月浑身冰凉。
她一直以来坚守的那些礼法、忠君、大义,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撕得粉碎。
她引以为傲的父亲,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成了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弃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想要寻找一个支撑点。
背脊贴上了赵十郎温热的胸膛。
那个坚硬、有力、充满了野性与危险的胸膛。
“十郎……”
苏宛月的声音在抖,带着一丝哭腔。
“那我们……怎么办?”
朝廷乱了,幽州弃了。
这天下,还有赵家的活路吗?
赵十郎感受着怀中女人的颤抖与依赖。
他笑了。
笑意森冷,却又透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狂傲。
“怎么办?”
他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垂。
“既然这天漏了,没人补。”
“那咱们就自己炼石。”
赵十郎抓起苏宛月的手。
那双平日里只拿账本和绣花针的手,此刻被他强行按在那张代表着阴谋与血腥的绢布上。
“大嫂。”
“从今天起,忘了那个朝廷。”
“在这幽州。”
“我就是天。”
苏宛月看着他。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燃烧着两团黑色的火。
那是野心。
也是守护。
理智告诉她,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要诛九族的疯话。
可她的心,却在这疯话里,诡异地安定了下来。
甚至涌起一股……背德的亢奋。
她不再挣扎。
身子软了下来,任由自己陷进这个男人的掌控之中。
“好。”
她听见自己说。
声音很轻,却像是用尽了半生的勇气。
“只要你在。”
“我就信。”
赵十郎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叮!苏宛月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95!情感状态:倾心追随!】
【奖励:七彩盲盒碎片x1!】
终于。
这个一直端着的女人,彻底碎了。
碎成了他想要的形状。
“二狗!”
赵十郎松开苏宛月,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夜风灌入,吹散了屋内的旖旎,只剩下肃杀。
“在!”
院子里,王二狗像个随时待命的幽灵,从阴影里钻出来。
“传令沈知微。”
赵十郎看着北方那颗摇摇欲坠的妖星,眼中寒芒乍现。
“水泥墙,加高三尺。”
“另外……”
“把那冯远才喊来。”
“朝廷既然乱了,这幽州城里的某些‘规矩’,也该改改了。”
“这乱世的浑水。”
“咱们赵家堡,也该去蹚一蹚了。”
喜欢乱世荒年:我的九个嫂子不对劲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乱世荒年:我的九个嫂子不对劲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