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那声低喝如同鞭子抽在凝滞的空气上。年轻的戍卫军士兵猛地回过神，几乎是连滚爬地转身带路。老周动作迅捷得与他平日的沉稳判若两人，一把抓起柜台角那根看似普通的、表面布满磨损痕迹的硬木手杖，脚步如风地跟了上去。
李落尘站在原地，手中的酒瓶仿佛有千斤重。士兵那句“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黑色的……像虫子一样！”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从那种因苏小婉的请求而产生的、混乱的自我挣扎中拽了出来，扔进了一个更具体、更狰狞的现实危机里。
虚空神系的手段！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简单的感染变异，这是数据扫描（昏睡）后的实体化侵蚀（变异）！那些“系统宿主”正在把活生生的人，当成培养某种东西的温床！
一股混杂着厌恶、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挑衅的暴戾情绪，冲上了他的头顶。他厌恶这些将生命视为草芥的冰冷存在，更愤怒于它们将爪牙伸到了他试图藏身的这片废墟！这种被步步紧逼的感觉，让他封闭的心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猛地将酒瓶顿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浑浊的液体溅出几滴。他没有看苏小婉，转身就要跟着老周冲出去。
“等等！”苏小婉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李落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背影僵硬。
苏小婉快步走到他身边，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我也去！”
李落尘猛地转头，死寂的眼中第一次对她迸发出近乎凶狠的光芒：“回去！”他的声音沙哑而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不是商量，是驱逐。
苏小婉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得后退了半步，呼吸一窒，但随即，她用力咬住下唇，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怕！我能帮忙！我……我认得草药，也许……也许能帮上点忙！”她的话语有些凌乱，但那份想要参与、不想再置身事外的决心，却表露无遗。眼前的危机，反而催化了她刚刚萌芽的勇气。
李落尘眉头拧紧，没时间跟她纠缠。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他不再理会，转身大步流星地追着老周的方向而去。
苏小婉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眼圈一红，却狠狠擦了下眼睛，一跺脚，也小跑着跟了上去。她知道自己在武力上可能是累赘，但她无法忍受再次被排除在外，只能无助地等待消息。
隔离点设在聚居点边缘一栋相对完好的旧仓库里。此时，仓库外围已经被几名戍卫军士兵紧张地封锁，他们手持武器，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如临大敌般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门内，隐约传来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还有……低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老周和李落尘几乎同时赶到。老周看了一眼紧随其后、气喘吁吁的苏小婉，目光微凝，却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走向负责看守的小队长。
“里面情况怎么样？”老周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无形中带给周围士兵一丝镇定。
“周……周老板！”小队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急忙报告，“是刘铁匠！他……他身体胀大了一圈，皮肤下面全是黑色的东西在钻来钻去！还……还试图攻击靠得太近的人！我们不敢轻易进去，怕……怕刺激到他，或者……或者有别的变故。”
老周点了点头，看向李落尘：“你怎么看？”
李落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仓库铁门，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里面的景象。他感受到门后散发出的那种混乱、污浊且充满侵略性的能量波动，与他记忆中深渊腐蚀的气息有些相似，却又更加……“有序”，带着一种人为操控的冰冷感。
“不是自然变异。”李落尘的声音冰冷，“是侵蚀体。能量核心……在胸腔偏左。”他本能地做出了精准判断，这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的经验，几乎成了肌肉记忆。
老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凝重道：“必须尽快处理。不能让它完全‘成熟’，否则会更麻烦，也可能波及更多人。”
就在这时，仓库内传出一声更加响亮的、充满痛苦的咆哮，紧接着是重物撞击铁门的巨响！“哐！”厚重的铁门竟然被撞得向外凸起了一块！
士兵们一阵骚动，紧张地举起武器。
“不能再等了！”老周握紧了手中的木杖。
李落尘眼神一厉，右手下意识地虚握向背后——那里却只有空气。他的剑，早已连同过去一起埋葬。一丝滞涩和暴戾同时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稍远处的苏小婉，脸色苍白地听着门内传来的非人嘶吼，身体微微颤抖。她颈间那枚暗红色的凤凰羽吊坠，似乎……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脱口而出：
“他……他很痛苦！”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紧张的空气。
老周和李落尘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她！
苏小婉自己也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模糊地“感觉”到了门内那个正在异变的生命所承受的、撕裂灵魂般的巨大痛苦，那不仅仅是肉体的畸变，更像是意识被强行扭曲、湮灭前的最后哀嚎。
李落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着苏小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这种对负面情绪的敏锐感知……是巧合？还是……与她觉醒中的“神凰体”有关？凤凰之力，对生命与毁灭的感知本就异于常人？
老周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他深深看了苏小婉一眼，随即果断对李落尘道：“没时间犹豫了！我开门吸引注意，你找机会一击解决核心！必须快！”
说罢，不等李落尘回应，老周低喝一声，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硬木手杖顶端，竟瞬间亮起一层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光晕！他一步踏前，木杖尖端精准地点在铁门锁扣处！
“咔嚓！”一声脆响，内部锁舌应声而断！
老周猛地拉开铁门！
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某种刺鼻酸性气味的恶风扑面而出！仓库内的景象，让所有看到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曾经的铁匠刘，身体已经膨胀得不成人形，皮肤变得半透明，其下无数细长的、如同黑色线虫般的东西在疯狂蠕动，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他的脸部扭曲，双眼只剩下空洞的漆黑，嘴巴张大到极限，发出非人的嚎叫。而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原本壮硕的躯体上，竟然开始冒出一些细小的、扭曲的、类似金属尖刺般的凸起！
“吼！”异变体发现了闯入者，嚎叫着，挥舞着已经变成利爪的双臂，朝着门口的老周猛扑过来！速度惊人！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比异变体的动作更快！李落尘动了！他没有武器，只是并指如剑，身形如鬼魅般侧滑，避开利爪的正面扑击，指尖凝聚起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却让周围空气都微微扭曲的锐利锋芒，精准无比地刺向异变体左胸那个能量紊乱的核心点！
这一击，快！准！狠！带着一种压抑了五年、一朝迸发的决绝！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刺破气囊的声响。
异变体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胸腔内的黑色蠕动瞬间停滞。它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膨胀的身体如同漏气般迅速干瘪下去，皮肤下的黑色线虫也迅速化为黑烟消散。最后，它轰然倒地，重新变回一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布满诡异黑色纹路的尸体。
仓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恶臭。
李落尘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指尖那点锋芒已然消失。他看着地上的尸体，眼神复杂。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出手，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清除威胁。体内沉寂的力量被强行调动带来的滞涩感和隐隐作痛的心魔反噬，远不如眼前这具尸体带来的冲击大。
虚空神系……已经将触手伸得如此之深！如此之肆无忌惮！
苏小婉捂着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看着李落尘的背影。刚才他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气势，深深震撼了她。这就是……真正的力量吗？
老周走到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眉头越皱越紧。他用手杖轻轻拨动了一下尸体上那些刚刚冒头的、扭曲的金属尖刺，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不是简单的侵蚀……”老周抬起头，看向李落尘，声音凝重到了极点，“这像是……某种强制性的‘嫁接’ 或者‘改造’！他们在尝试制造……某种混合体！”
混合体？李落尘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对方的目的可能远比制造混乱更可怕！他们是在进行某种……活体实验？！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仓库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小块不起眼的、仿佛从墙壁剥落的水泥碎块内部，一个微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金属探头，其顶端微不可查的红光，悄然熄灭。
远在江城地底深处，那个幽蓝色的光构核心前，“影煞”看着光幕上传输回来的、最后定格的战斗画面，尤其是李落尘那精准致命的一指，阴影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更加浓郁的兴趣。
“反应速度，能量凝聚度，远超预估……果然是个极佳的‘样本’。”他低声自语，“看来，‘昏睡者协议’需要进入第二阶段了。更多的数据……才能完成更完美的‘适配’。”
一场针对李凌天，乃至整个江城废墟的更精密、更危险的阴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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