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釜之中,升腾的不再是简单的黑雾,而是凝成了实质的怨念。
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灰色的汤汁里沉浮、尖啸,它们是无数被“忘忧汤”抹去存在的灵魂残渣,此刻被釜底的阴火催发,化作最原始的恶意,即将扑向在场的每一个生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祁诀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股扑面而来的腥臭热浪,不急不缓地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套古朴的茶具。
那是一套小巧的青瓷茶壶与三只茶杯,样式老旧,壶身上甚至还有一丝细微的裂纹,正是他从那个早已解散的魔术团里带出来的最后念想。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竟将这套看似脆弱的茶具从容地摆在了翻滚的巨釜之前。
他屈指一弹,指尖那朵名为【引路灯】的金色火焰便轻盈地飘落,悬于青瓷小壶之下,化作一捧温而不燥的炉火。
紧接着,他捻起一撮【百年桃木屑】,那本是用来驱邪的法器材料,此刻却被他随手投入壶中。
他俯下身,对着壶口,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请鬼喝茶,不必客气。”
沈微先是一怔,但她大脑的转速远超常人,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祁诀的意图,失声道:“你不是要喝……你是要用这忘忧汤的汤底,‘泡’出被它销毁的真相!”话音未落,她已行动起来,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以惊人的速度在冰冷的地面上勾勒出一个繁复而精准的阵法图案。
“信息回流阵!”她低喝一声,将那本写满了逻辑推理的笔记本当作阵眼置于中心,双手按在阵法边缘,将自己强大的逻辑推演之力化为无形的能量,悉数注入那小小的青瓷壶中。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阿聋猛然以掌击地,沉闷的撞击声竟形成了一段急促而清晰的摩斯电码,在场只有祁诀和沈微能瞬间解读:“汤……里……有话。”
祁诀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刚刚觉醒不久的【誓愿共鸣】之力,如同一道无形的引线,狠狠注入了茶壶。
刹那间,奇变陡生!
那壶中原本清澈的水,在金焰的炙烤和众力的加持下,竟开始翻滚,水面之上,浮现出无数光怪陆离的残影——有身披袈裟的佛门高僧,在一份金色的协议上按下手印;有面目模糊的地府鬼吏,正将一卷卷厚重的卷宗投入焚烧的业火;更有无数在直播中惨死的玩家,他们的面容在极度惊恐中扭曲,随即整个身影化作流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画面中抽离、抹去!
祁诀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忘忧汤,不是让人忘记……是让人‘被忘记’。他们在这里,系统性地销毁所有‘不该存在的记忆’。”
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孟婆幺女,在看到那些残影时,终于彻底崩溃。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恐惧:“我被贬到这个鬼地方,不只是因为我擅自改了汤方……更是因为……因为我看到了那份‘协议’里的隐藏条款——‘凡觉醒功德者,皆视为变量,清除’!”
一言既出,满场死寂。
祁诀没有理会她的忏悔,他提起青瓷小壶,壶中的水已经化作一种奇异的、介于清澈与浑浊之间的茶汤。
他稳稳地将茶汤倒入三只瓷杯。
第一杯,他推到墨三面前,眼神锐利如刀:“你喝,用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第二杯,他推给阿聋,语气沉凝:“你听,用你的耳朵,告诉我这汤底震动的频率是什么。”
而最后一杯,他没有递给任何人,而是高高举起,遥遥对着那口仍在翻滚的巨釜,声如洪钟:“这杯,敬那位‘不愿忘’的判官——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记得你是谁,就让它沸腾!”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口巨釜骤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灰色的汤汁疯狂翻涌,竟比之前猛烈百倍!
一道璀璨的金光撕裂了浑浊的汤底,从釜心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幅半卷的残图——那正是“三界平衡协议”缺失的部分!
而残图之上,一行用鲜血写就的朱批,赫然映入所有人眼中:“判官祁诀,因违律赦魂,贬入轮回,抹籍三世,其识当永锢于直播。”
与此同时,墨三已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的双眼瞬间亮起骇人的光芒,瞳孔中倒映出另一番景象。
他浑身剧烈颤抖,指着祁诀,嘴唇哆嗦着说:“我……我看见了你……你穿着一身黑色的判官袍,手握朱笔,在生死簿上,一口气划掉了上千个名字……你说,‘他们功德在身,不该死于阴谋’。”
阿聋也闭上了眼,将茶汤饮下。
他没有“看”,而是用整个身体去“听”。
他双手猛地在身侧剧烈震动,指尖的频率快得几乎成了残影:“频率……这汤里记忆的频率……和那根骨筷的心跳一模一样……这是你的记忆!是属于你自己的记忆!”
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在此刻归位。
祁诀握紧了手中那根一直在微微震动的骨筷,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的讥笑:“所以,这场所谓的‘地府选拔’直播,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选拔……而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处决’。他们让我一遍一遍地重演死亡,榨干我的价值,只为了确认那个叫‘祁诀’的判官,是否已经被彻底抹去。”
他缓缓举起手中最后那口茶,目光穿透一切虚妄,直视那巨釜背后的无形存在。
“现在,”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空间嗡嗡作响,“我回来了——”
他猛地将杯中茶汤泼入巨釜,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喝问:
“你们,还敢煮我吗?!”
轰——!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质问,那口巨大的汤釜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回归的意志与被揭露的真相,轰然炸裂!
漫天灰汤倒卷而上,却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道奔腾咆哮的记忆洪流,狠狠地冲向了空间尽头那扇紧闭的无名之门。
门上,原本模糊的“三界平衡协议”在洪流的冲击下,每一个字都变得清晰完整,散发出不祥的血光。
而门内,一座古老的皮影戏台正伴随着吱呀作响的机括声缓缓升起。
戏台的幕布上,两个影子正在对峙——一个身披判官袍,手握朱笔;另一个则手持半块残缺的玉玺。
戏台一旁,一行新的血字缓缓浮现,字字诛心:“轮回戏台:皮影杀——执笔者,终将被写。”
也就在这一刻,直播画面之外,那道从废墟中挣扎爬出的身影,终于完全显露了出来。
他有着一张与祁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中没有瞳孔,而是一团幽绿色的鬼火在静静燃烧。
他看着直播屏幕中那炸裂的汤釜和回归的祁诀,嘴角逸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用只有风能听见的沙哑声音低语:
“欢迎回来……我的另一半。”
无名之门前,那道由忘忧汤所化的记忆洪流尚未平息,无数破碎的残影仍在半空中痛苦地扭曲、哀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被强行掩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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