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渊碑碎裂三日,死寂并未如期降临。
恰恰相反,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喧嚣。
万千金色的“愿”字,如漫天星辰般悬浮于城市上空,每一个字都源自一只被点燃的纸鹤,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光。
这是沈微的力量,一场献给全城的无声祈祷。
然而,在这看似希望的景象之下,祁诀的心却沉入冰海。
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风暴,正在誓渊的最深处酝酿。
约无悔,那个视“契约”为天地唯一准则的执念化身,正在集结地府建立以来所有因违约而生的怨念。
他要发动“万约自噬”,将这些怨恨化作锁链,把整座城市彻底拖入誓渊,以一场波及所有人的“共罪”,完成他对这个“失信世界”的最终审判。
夜幕降临,祁诀再次坠入那个熟悉的梦境。
空旷的舞台上,聚光灯冰冷。
一个小女孩安静地坐在台下,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站在一个半人高的魔术箱前,手里攥着几张扑克牌,汗水从额角滑落。
那是他童年唯一一次失败的表演,也是他人生中第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哥哥,你说过会让我永远开心的。”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信誓旦旦地许诺:“小愿,别怕,今晚,你一定会笑出来的。”
可她没有。
表演结束的第二天,她就因为病情恶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小愿……”
祁诀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脊背。
那个未兑现的誓言,如跗骨之蛆,纠缠了他半生,成为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他不能再等了。
他孤身一人,再次踏入誓渊。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渊底,那个连寻常鬼差都闻之色变的禁地——初誓之井。
井中没有水,只有粘稠如墨的黑暗和万千怨念的低语。
井底中央,静静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
传说,只有内心怀揣着最深执念的人触碰它,才能看见那唯一的“箴言”。
祁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碑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意念直冲脑海。
碑面上,一行血色大字缓缓浮现:
“祁诀,你救不了所有人。”
这声音仿佛来自他灵魂最深处,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悲悯。
他踉跄一步,胸口剧痛。
是啊,他连一个小女孩的笑容都留不住,又谈何拯救一座城?
他猛地咬紧牙关,眼中燃起一簇不屈的火焰,对着无字碑低吼:“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改了这狗屁规则——让违约,不等于罪!”
话音未落,井口上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哥哥,她说,你该原谅自己了。”
祁诀霍然抬头,只见沈微静静地站在井口,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
她的手心,捧着一只正熊熊燃烧的纸鹤,那火焰,竟与他心口的【契-火心印】遥相呼应。
祁诀心头剧震。
沈微从未见过小愿,更不可能知道那段尘封的往事,她是如何知晓的?
他猛然醒悟!
沈微并非在读取他的记忆,而是在感知,感知那些沉甸甸的,未能实现的“愿的重量”!
小愿的遗憾,跨越生死,通过沈微的纸鹤,传达到了他的面前。
就在此时,整个誓渊开始剧烈震动。
渊顶之上,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正在形成。
约无悔的身影立于漩涡中心,万千破碎的纸质契约如黑色的绷带,将他层层包裹,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他正在将自己炼化为承载所有怨念的“终誓之核”。
“若世界无契,则无信!若无信,则无人!此世已失信,当以罪罚之!”雷鸣般的嘶吼响彻天地。
祁诀不再犹豫。
他一把抱起沈微,双腿猛然发力,如一道逆行的流星,冲向高台!
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就让我来当那个‘不信规则,却仍愿信人’的傻子!”
他稳稳落在约无悔面前的高台上,毫不迟疑地将那枚滚烫的【契火心印】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我以我心,立【愿契】!”
剧痛传来,心火却在瞬间被引燃,化作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将对小愿的所有愧疚、所有遗憾,尽数灌注于这火焰之中,化作一道全新的誓言,向着整个誓渊怒吼:
“愿所有未曾欢笑的孩子,都能在另一个沉寂的夜里,听见一句发自真心的‘别怕’!”
火光如涟漪般扩散,瞬间笼罩了沈微。
少女心领神会,双手快如幻影,一只又一只纸鹤在她指尖诞生,而后被心火点燃,化作金色的流光,成千上万,铺天盖地,齐齐飞向约无悔!
那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当第一只燃烧着愿力的纸鹤触碰到约无悔身上缠绕的契约时,那些象征着怨恨的黑色纸张,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寸寸自燃,化作金色的灰烬。
并非焚烧,而是净化。
约无悔踉跄后退,身上的万纸契约不断剥落。
包裹着他的黑袍也随之消散,露出的,不再是威严可怖的神只,而是一张布满皱纹、苍老而疲惫的面容。
他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随即是无尽的悲哀。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也想被原谅一次。”
在成为“约无悔”之前,他或许也曾是一个许下诺言,却未能兑现的可怜人。
他缓缓抬起手,撕下自己胸前那枚代表着地府秩序、力量源泉的“言出法随”金符。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反手将这枚代表着至高规则的符文残片,投入了那片由愿力组成的火海。
“我,约无悔,今日立誓——我愿不再执誓。”
轰隆——!
支撑着整个誓渊的核心,那块无形的誓渊碑,轰然倒塌,化作漫天灰烬,随风散去。
三界的窥视者们,通过各种法器目睹了这一幕,瞬间弹幕炸裂:“疯了!他连‘神’都说服了!”
祁诀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一枚温润的玉牒在他眼前悄然浮现,字迹清晰:
【功德+580,归真心火吸收‘自我宽恕之愿’,契火心印完全凝成。】
【解锁新能力【愿契】:可将一段他人或自身的强烈执念,转化为一道全新的誓约。
冷却时间:二十四小时。】
他胸口的心火印记不再只是一个烙印,而是如同第二颗心脏般,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跳动,充满了生命力。
晨曦撕裂夜幕,第一缕阳光照进这座城市。
盘踞在城市上空的契约金纹,如同冰雪消融,潮水般褪去,消散于无形。
高楼之上,一直默默观战的阎罗暗笔收起了手中的判官笔,将其纳入袖中,低声自语:“以‘愿’代‘誓’……此等变数,当即刻上报阎罗殿。”他转身,身影融入阴影,准备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井边的一幕。
沈微走到已经化作普通深坑的井边,轻轻放下了一只纸鹤。
那只纸鹤没有被点燃,却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祁诀没有去打扰她,他缓缓站起身,望向遥远的天际。
在那里,一道凡人不可见的巨门虚影,正悄然浮现。
门楣之上,四个古朴大字若隐若现——“往生逆契”。
第十二扇门。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这个刚刚被改写了规则的世界宣告:
“门开了,钥匙在我手里……这一次,换我来定规则。”
晨光未散,城市各处已升起袅袅的人间烟火。
劫后余生的人们,带着一丝茫然与庆幸,开始了新的一天。
祁诀走在街头,脚步却在经过一个巷口时,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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