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的手指松开得有些突兀,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不应存在的东西。那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而人偶下颌上清晰的红痕则刺目地映入他冰蓝色的眼眸。
人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去,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细微的、压抑着的抽气声在绝对寂静的禁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被粗暴对待后的委屈和惊惧。他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几乎要缩进冰冷的墙壁里去,是一种全然无助的、试图躲避更多伤害的姿态。
玄微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非但没有因审讯的结束而平息,反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漾开一圈圈难以理解的涟漪。
为何烦躁?
是因为问不出想要的答案?这具人偶的核心本就是他亲手重塑,其简单空茫,他应当最清楚不过。问不出,才是正常。
是因为他失控的力量和那双妖瞳?那更应视为需要处理的问题,而非情绪波动的来源。
是因为他被幻象所惑,轻易违令?这固然愚蠢,但究其根源,那幻象模拟的是他遇险,人偶冲出来,依据的竟是那条最深层的、可笑的“保护”指令。这指令……还是他自己当初……
那么,他究竟在生气什么?
玄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他那颗惯于运转天地法则、洞悉万物规律的神心,此刻却有些难以解析自身这丝突兀的、不合逻辑的情绪。
(他不懂。)
(他只是一具空壳,遵循指令而行。)
(违令是该惩戒,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蜷缩的身影上,落在那微微颤抖的墨发间,落在那截依旧显着灼痕的手腕上。
(……这般脆弱,这般茫然,仿佛本尊在无理取闹。)
(……可本尊为何要与他计较?)
这念头一起,那股烦躁感更甚。仿佛一拳打在空处,所有的冷厉和质问都被一种无形的、软弱的茫然所吞噬,反倒显得他方才的举动……有些失了分寸。
他乃玄微上神,天地孕育,执掌法则,何时需要对着一个连情绪都无法理解的造物宣泄怒火?即便这怒火并非全然因他而起。
(荒谬。)
玄微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冷,并非针对谁,更像是一种对自身状态的不悦与隔绝。他将那丝莫名的烦躁强行压下,如同冰封一条试图挣扎的鱼,重新归于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既然问不出,便无需再问。
既然情绪无益,便彻底摒弃。
他不再看那蜷缩的人偶,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眼中的冰冷与纯粹。转身,雪色的袍袖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带起的微风吹动了人偶垂落的发丝。
人偶似乎感知到他的离去,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些,却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臂弯,发出极低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玄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那扇沉重的玄铁之门。
门外神纹感应,无声开启,又在他身影彻底离去后,无声闭合。
将所有的黑暗、死寂、委屈与那未解的烦躁,彻底隔绝在内。
门外廊道冰冷空旷,壁灯散发着永恒不变的清冷光辉。玄微静立片刻,冰蓝色的眼眸望着虚空,眼底却没有任何焦点。
(魔气来源方是重点。)
(与这无知无觉的物件计较,徒耗心神。)
他如此告诉自己,将那禁室内的一切从思绪中强行剥离,仿佛方才那段徒劳的审讯从未发生。
身影化光,瞬息间便已掠过重重殿宇,来到了九重天至高之处——天帝昊宸所居的凌霄神殿。
神殿外仙雾缭绕,瑞气千条,守卫的天将见到他,纷纷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阻拦。玄微径直入内,周身携带的冰冷气息让沿途遇到的仙官侍从都噤若寒蝉,纷纷避让。
凌霄殿内并非金碧辉煌,反而显得古朴宏大,弥漫着一种悠远而威严的气息。天帝昊宸并未端坐于高高在上的御座,而是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星图前,似乎在推演着什么。感受到玄微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气息,他转过身来。
昊宸的容貌俊朗威严,眉宇间带着统御三界的沉稳与气度,此刻看到玄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了然。
“玄微?”他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何事让你亲临我这凌霄殿?看你神色,似有不悦。”
他自然是听到了些风声。仙界虽大,但玄微上神神殿冰封百里、后又加强禁锢之事,不可能完全瞒过他这位天帝的耳目。
玄微并无寒暄之意,开门见山,声音冷澈如冰:“查阅关于太古魔裔,尤擅幻惑心念、踪迹诡秘者之典籍。你这里应有更详尽的收录。”
昊宸目光微动,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玄微。对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仿佛万物不萦于心的模样,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那冰层之下的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像是平静冰面下的暗流。
“魔族异动?”昊宸沉吟道,“近来并未接到大规模犯界的奏报。是你那边遇到了麻烦?”他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并未直接追问细节,而是迂回地探询。
玄微眸光未动:“些许宵小之辈,不足挂齿。只需典籍。”
他显然不愿多谈。
昊宸心中了然,看来是与那被囚禁起来的“小仙”有关,且牵扯到了魔族。他不再多问,点了点头:“太古魔裔卷宗确实封存于此,随我来。”
他引着玄微走向殿内一侧的一面看似普通的玉璧。指尖流转金光,按在玉璧之上,复杂的符文亮起,玉璧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幽深的甬道和弥漫着古老气息的书架。
“此处收录的多是上古乃至太古时期,诸神与初代魔族征战时的记录,其中不乏一些早已绝迹或隐匿的魔族分支秘闻,或许有你要找的东西。”昊宸解释道,“不过其中一些卷宗蕴含的魔念或神威残存至今,翻阅时需凝神静心。”
玄微微微颔首,径直走入其中。
昊宸看着他雪色的背影消失在甬道书架之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位由天地孕育的弟弟,性子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罢了,只要不把天捅破,随他去吧。
而与此同时,玄微的神殿之外。
两个小脑袋又从廊柱后面探了出来。
“走了走了!上神化光走了!”白芷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愁眉苦脸,“看样子气还没消呢,直接往天帝陛下那里去了……不会是去请旨加重惩罚吧?”
阿元小脸煞白:“啊?那、那里面那位……岂不是更惨了?”
“谁知道呢……”白芷挠挠头,一脸纠结,“不过话说回来,上神以前虽然冷了点,可也没发过这么大脾气啊?关禁闭还加固那么多层封印……至于吗?”
“或许……或许是因为那位‘大人’差点伤到我们?”阿元小声猜测,虽然他自己都不太信。
“得了吧,”白芷撇嘴,“上神会在乎我们这点小伤小痛?我看啊,八成是因为那个假货居然敢冒充上神!这才是捅了马蜂窝了!你是没看见上神刚才那眼神,啧啧,比我上次不小心打翻的万年冰髓盏还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实待着呗!”白芷叹了口气,随即又眼睛一亮,“不过……上神只说不让我们靠近禁室,没说不让我们在附近……嗯……打扫卫生吧?”
阿元:“???”
禁室内。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那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早已停止。
人偶依旧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还证明着某种残余的不安与冰冷。
颈间的禁神环持续散发着冰冷的压制力,将一切可能的情感萌芽和力量波动都死死锁住。
在那片空茫的、被绝对禁锢的识海最深处,连玄微的神念都未曾彻底探知的核心之地,一点微乎其微的、与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锢神纹同源却更加古老隐晦的印记,如同沉睡的星辰,寂然无声。
方才外界发生的一切,质问、松开、离去、烦躁……都未能引起它丝毫波澜。
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预料之中。
又或者,这一切,都不过是通往某个既定终局的、微不足道的必经之路。
唯有那手腕上的灼伤,在无尽的黑暗里,依旧散发着淡淡的、不甘熄灭的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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