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薇薇安的接触，为林知的研究打开了一扇至关重要的窗口，但窗口之外，依旧是浓雾紧锁。
他需要一个更官方的、能够接触更多“异常事件”案例的渠道，也需要验证他的“信息污染假说”在更广泛范围内的适用性。
基于此，他决定主动接触本地秩序的维护者——警务部门。
灰雾港的警局是一栋用厚重石块垒砌的建筑，风格粗犷，窗户狭小，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抑感。
林知在通报来意，表示希望以“顾问”身份了解近期离奇事件后，被引到了警长道格拉斯的办公室。
道格拉斯警长是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但略显陈旧的制服，嘴角习惯性地紧抿着，形成一道严厉的线条。
他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刻板，毫无多余装饰。
墙上挂着城市地图和通缉令，桌上文件堆放有序，唯一算得上个人物品的，或许就是那个擦得锃亮的铜质烟灰缸。
他没有请林知坐下，而是用那双锐利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灰色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学者？顾问？”
道格拉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怀疑，
“我们这里处理的是盗窃、斗殴、走私，偶尔有几起谋杀，也都是源于贪婪或仇恨。不需要什么学者来顾问。”
林知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排斥感。
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他所代表的“未知”和“可能带来的麻烦”。
“我理解，警长先生。”
林知平静地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我并非来探讨玄学。我感兴趣的，是那些无法用常规逻辑解释，被归为‘意外’或‘突发恶疾’的案子。比如，黑水巷那个码头工人的猝死。”
道格拉斯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像鹰隼锁定了目标。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官方报告还没公布。”
“我当时在场，目睹了过程。”
林知坦然道，
“并且，我记录下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比如，死者试图尖叫却发不出声音，面部毛细血管在意识丧失前就大面积破裂。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中风、心脏病发作或癫痫的症状。”
“法医初步判断是某种罕见的脑部疾病引发的急性神经功能紊乱。”
道格拉斯生硬地回答，显然这是他更愿意接受的解释。
“或许。”
林知没有直接反驳，而是采用了引导性的策略，
“但任何疾病都有其生理基础。警长，您相信这个世界是遵循某种规律运行的吗？比如，物体受热会膨胀，人死亡后身体会逐渐变冷、僵硬？”
“这是自然规律。”
道格拉斯皱起眉，不明白林知为何提起这个。
“是的，自然规律。我们可以称之为……‘科学的边界’。”
林知向前一步，目光直视道格拉斯，
“而我怀疑，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可能触及了当前认知的边界。我不是来宣扬鬼怪的，恰恰相反，我是来尝试用更深入的‘规律’，去解释那些看似超出边界的现象。我需要数据，需要案例。也许，我们能找到这些事件背后共同的、可以被理解的‘物理原因’。”
他刻意避开了“诡秘”、“诅咒”等词语，始终围绕“规律”、“现象”、“物理原因”展开。
这似乎稍稍打动了道格拉斯。
作为一个务实且依赖逻辑的人，他同样对无法解释的事件感到困扰和愤怒，因为它们破坏了秩序的确定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一个年轻的警探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警长，验尸房那边……需要您过去一下。关于昨天发现的那个……死在图书馆档案室的老学者。”
道格拉斯啧了一声，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站起身。
“又怎么了？不是说了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吗？”
“是……但是，”
警探咽了口唾沫，
“但是法医说，有些……有些不对劲。”
道格拉斯看了一眼林知，眼神复杂。
片刻沉默后，他仿佛下了决心。
“你不是想找‘超出边界’的例子吗？”
他对林知说，语气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跟我来。让你看看我们遇到的‘难题’。但愿你的‘规律’，能解释这个。”
林知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
他默默点头，跟上了道格拉斯的脚步。
警局的地下验尸房阴冷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
冰冷的金属台上，躺着一位瘦削的老者的遗体，面容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宁静，与他死亡的场景——据说是在翻阅一本古老典籍时突然倒下——形成了对比。
法医是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他指着旁边仪器上打印出的一张波形图，对道格拉斯说：
“警长，您看这个。这是对死者大脑微观结构进行的最新扫描分析图谱……这不符合热力学定律。”
道格拉斯凑过去看，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意思是，”
法医推了推眼镜，语气充满了困惑，
“人死亡后，身体的所有有序结构都会因为熵增而开始走向无序和分解。这是铁律。但是……这位死者的大脑皮层，特别是与高级认知和记忆存储相关的区域，其微观结构的‘有序度’，在死亡瞬间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出现了短暂的、反常的……‘提升’。”
他指着图谱上一个异常的峰值：
“看这里，这个有序度的尖峰，就发生在他生命体征消失的那一刻。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最后一刻，强行将他大脑里的信息‘整理’、‘压缩’或者……‘固化了’一样。这完全违背了基本的物理规律！”
道格拉斯盯着那图表，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可以接受无法破解的凶杀案，但不能接受物理定律被打破。
这动摇了他认知世界的基石。
林知在一旁，心脏却微微加速跳动。大脑结构有序度在死亡瞬间提升？
这简直是……完美的证据！
在他的“信息污染假说”框架下，这现象完全可以得到解释：
这位老学者在死亡前，很可能接触到了极高浓度的、有序度极高的“异质信息”（或许就来自那本古老典籍）。
这股信息流在瞬间涌入，试图覆盖他的意识，其强大的“结构化”特性，甚至在物理层面上短暂地影响了他大脑的微观结构，导致了局部的、反常的“熵减”现象！
这就像一股强大的数据流强行写入硬盘，导致硬盘局部磁道排列在瞬间变得异常有序。
“警长，”
林知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指的‘触及边界’的现象。它并非鬼怪，而是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能够与物质世界相互作用的信息效应。您看，它留下了物理证据，违背了已知的热力学定律。这，难道不值得用更深入的‘科学’方法去探究吗？”
道格拉斯猛地转过头，看向林知。
他眼中的怀疑和排斥依旧存在，但此刻，更多了一种被事实逼迫到墙角的震动和……一丝寻求答案的渴望。
林知没有空谈，他指出的，是一个确凿的、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物理异常。
“……你想要什么？”
道格拉斯的声音有些沙哑。
“查阅这类事件的卷宗，了解更详细的背景信息。”
林知清晰地说出他的需求，
“并且，在未来遇到类似案件时，允许我在第一时间进行现场勘察和数据采集。我向您保证，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这些现象背后的统一规律。”
道格拉斯沉默了，他看着金属台上老者安详却透着诡异的遗容，又看了看那张该死的、违背规律的波形图。
理性与未知在他内心激烈交战。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重重地吐出一个词：
“可以。”
他没有完全信任林知，但他信任证据。
而这个反常的“熵减”现象，就是林知递给他的、无法忽视的第一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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