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高烧，像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虽然没有将林辰用谎言筑起的围墙彻底震塌，却也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烧退之后，外婆没有再追问什么。
她不再提去县里医院做检查的事，也不再逼问林辰在城里到底遭遇了什么。
她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小心翼翼。
她看林辰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担忧，而是多了一种林辰读不懂的、混杂着悲伤和决绝的东西。仿佛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答案。
这种沉默，比任何盘问都让林辰感到窒息。
外婆开始变着花样地，用各种草药给他炖汤、煮水，仿佛想用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古老偏方，来对抗那个她看不见、也说不出的虚症。
林辰成了家里唯一的闲人，一个被圈养起来的、易碎的珍宝。
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院子里，接受阳光和外婆目光的双重照拂。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林辰感到温暖，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闷到令人心慌的平静。
这天午后，外婆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打盹，阳光透过葡萄藤的叶子，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也为着什么事而忧心。
林辰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板凳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张他熟悉了一辈子的脸，看着那些被岁月刻下的、深浅不一的沟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把这一刻画下来。
用一种比语言更长久的方式，留住外婆的模样，留住这份他即将失去的温暖。
他立刻将意念沉入系统。
新一天的能力早已刷新，他直接跳过那些喧闹的、需要体力的选项，目标明确地寻找着。
很快，一个视频让他停了下来。
那是一位街头画家，正用几根简单的炭笔，为一个路过的女孩画着肖像。他的笔触潇洒又精准，寥寥数笔，女孩脸上那种青春、明媚的神态，便跃然纸上。
【你想为心爱的人，留住时光吗？】
视频的标题，像一句问话，精准地击中了林辰的心。
“确认复刻！”
【叮！】
【检测到宿主强烈意愿，正在解析目标“街头画师老陈”核心能力……】
【解析完成，核心能力锁定为：宗师级素描（包含光影、结构、神态捕捉等综合技艺）。】
【能力复刻中……100%！】
一股关于光影、线条、透视和人体骨骼结构的知识洪流，瞬间填满了他的大脑。
林辰睁开眼，再看向外婆时，他眼中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
他能看清她脸上每一块肌肉的走向，能看懂每一条皱纹背后的情绪，能捕捉到阳光在她银发上跳跃的每一缕光泽。
他起身，悄悄走进自己那间旧卧室，从一个落了灰的木箱子里，翻出了自己上学时用过的画板和一盒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素描铅笔。
他回到院子，将画板支好，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婆身边。
“外婆。”他小声地喊。
外婆惊醒过来，看到他手里的画板，有些迷茫。
“辰辰，你这是……？”
“外婆，您别动，就这么坐着。”林辰笑了笑，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午后的宁静，“我想给您画张像。”
“画我？”外婆愣了一下，随即摆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个老婆子，满脸都是皱纹，有什么好画的。要画，你画你自己，你长得好看。”
“您在我心里，最好看。”林辰的语气很认真。
这句话，让外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眼眶就有些泛红。她没再拒绝，只是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好。
林辰拿起铅笔，目光落在画纸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铅笔与画纸摩擦时，那细微的、沙沙的声响。
林辰画得很专注。
他不再是一个心怀秘密、被死亡追赶的病人。
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正用自己的画笔，描摹着心中的神明。
他画着外婆的眼睛，那双看过太多苦难，却依旧温润的眼睛。
他画着外婆的嘴角，那总是微微向上扬起，带着一丝慈祥笑意的嘴角。
他画着外婆的皱纹，那些曾经让他感到心酸的、岁月留下的痕迹，此刻在他的笔下，却变成了一枚枚光荣的勋章，记录着她一生的辛劳与付出。
时间，在这一刻，流淌得异常缓慢。
外婆从最初的拘谨，到慢慢放松下来，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看着眼前这个认真得不像话的外孙，眼神里充满了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温柔的爱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了。”
林辰放下铅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画板，走到外婆面前，像献宝一样，将画递了过去。
“外婆，您看。”
外婆有些迟疑地低下头，看向那张画纸。
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画纸上，是一个坐在躺椅上的老人。
老人穿着朴素的布衣，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可她的眼睛，却在笑，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暖，仿佛能将世间所有的冰雪都融化。
阳光从她身后的葡萄藤叶间洒下，在她身上、脸上、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的光晕。
那不是一张冷冰冰的、一模一样的复刻。
画里的老人，比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要幸福得多，也温暖得多。
那张画，画的不是她的模样，画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
“这……这是我？”
外婆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想要触摸画纸，却又怕弄脏了它，手在半空中，停了又停。
最终，她只是用指尖，极其珍视地，轻轻碰了碰画中人的笑脸。
一行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从她苍老的眼角滑落，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像……真像……”她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比照相馆照的，还像……”
她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烁，映着林辰那张苍白而俊秀的脸。
“我的辰辰……我的辰辰怎么就这么有出息……”
这一刻，她所有的担忧、怀疑和悲伤，似乎都被这张画，被外孙这份沉甸甸的爱，给暂时驱散了。
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一丝忧愁的灿烂笑容。
林辰看着外婆的笑脸，心里那块最坚硬的冰，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晚上，林辰看到，外婆找出了一块干净的红布，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包好，然后放进了她床头那个最宝贵的、上了锁的木箱子里。
那个箱子里，锁着的，是外婆一辈子的珍藏——林辰从小到大的所有奖状，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一张他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
如今，这张画，也成了其中之一。
林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既酸楚，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不知道这张画，未来会如何。
但他知道，在自己这趟注定走向终点的旅途中，他终于，也为外婆留下了一束，或许可以永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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