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效率之困
格物院总部观测塔楼之巅，风声猎猎，却吹不散平台上弥漫的肃穆与隐约的兴奋。昊一袭朴素的青色长袍，身形挺拔如松，静立边缘，其气息渊深似海，与大罗道基有成时的锋芒毕露不同，如今更显内敛，仿佛将万千法则尽数纳于胸壑，只余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他那双洞彻虚实的眼眸，此刻正俯瞰着下方生机勃勃的悬巢城，目光扫过鳞次栉比的建筑，穿梭不息的人流，以及各处演武场、实验室隐隐传来的灵能波动。
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三人静立其后，神态恭敬。燧人氏一身赤红皮甲，古铜肌肤下仿佛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气息灼热而刚猛；有巢氏则穿着简朴的麻布衣衫，身形魁梧，双手布满老茧与玄奥的符文，气息沉稳如山岳；缁衣氏依旧是那身素雅长裙，容颜温婉，眼神却坚韧，周身流转着滋养万物的生机道韵。三祖皆已是大罗金仙之境，虽只是初境，但在人族乃至周边地域，已是擎天巨擘般的存在。然而在昊的面前，他们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源自道基本质的、令人心折的浩瀚。
“昊师，您此番闭关，道行愈发精深了。”燧人氏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敬佩，“观您气息，怕是距那大罗后期，也只差临门一脚了吧？”
昊收回俯瞰的目光，转身看向三祖，微微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境界壁垒，非单纯法力积累可破。如今我院气象万千，万族来朝，气运鼎盛，此乃表象之‘盛’。然，吾道‘格物’，重在求真，重在实际。近日静中观想，神游院内诸域，却见一隐忧，关乎我人族乃至格物院长远根基。”
三祖闻言，神色皆是一肃。缁衣氏柔声问道：“不知昊师所言隐忧是？”
昊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精准地落向一处人声鼎沸的广场——那是格物院低阶弟子日常演法、切磋的公共演武场之一。
“随我来。”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清风般消散于塔楼。
三祖对视一眼，不敢怠慢，亦是施展遁光，紧随其后。
下一刻，四人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演武场边缘的一处高台上，并未引起下方众多院生的注意。高台视野极佳，能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偌大的演武场被划分成数十个区域，此刻正有近百名院生在其中修炼、切磋。这些院生修为参差不齐，从炼气化神到炼神返虚皆有，甚至还有几位初入真仙境的修士在指导或演示。
昊的目光，首先落在东南角。那里，两名真仙初期的院生正在切磋。一人驱使一柄火红飞剑，剑势凌厉，火焰滔天；另一人则凝聚层层水盾，防守得滴水不漏。表面看来，两人斗得旗鼓相当，灵力碰撞，光华四射，引得周围不少低阶弟子围观喝彩。
（昊之内心，神识如无形之水银泻地，瞬间笼罩那片区域，穿透了绚丽的法术光华，直指本质。在他那已初步具备“量化”视角的感知中，那火剑院生体内灵力奔腾咆哮，催动飞剑时，至少有四成灵力浪费在维持剑身形态稳定与不必要的热量辐射上，真正用于攻击穿透的不足六成。而那名水盾院生，防御看似严密，实则灵力分布不均，部分区域过厚导致流转迟滞，部分区域却又过于薄弱，全凭经验与本能弥补，效率低下。两人每一次交锋，灵力的实际有效转化率，低得令人扼腕。）
“看那使火剑者，”昊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三祖耳中，“其‘离火剑诀’运转时，膻中穴至右臂少阳经一段，灵力流速超限三成，导致经脉隐痛，长久必损根基。而控水盾者，‘玄水壁’凝结时，足少阴经灵力输出迟滞半息，致使盾心三寸处始终有一能量薄弱点，若对手洞察，一击可破。”
三祖闻言，凝神细观。他们虽是大罗，神识强大，但更多用于宏观掌控与大道感悟，对于低阶修士修行中如此细微、具体的灵力运转瑕疵，若非昊特意点明，确实难以瞬间洞察。此刻经昊提醒，稍加感应，果然发现确如其所言！
燧人氏眉头紧锁：“确是如此！此等细微谬误，平日根本难以察觉，积年累月，不仅事倍功半，更恐遗患无穷！”
就在这时，场中异变陡生！
或许是久攻不下心中焦躁，那火剑院生猛吸一口气，不顾经脉负荷，强行将更多灵力灌入飞剑，试图施展一招威力更大的“烈焰焚天”。然而，就在灵力流经昊所指出的那段超速经脉时，本就隐痛的经脉终是不堪重负，灵力流猛地一滞，随即失控反冲！
“噗——”火剑院生脸色瞬间煞白，一口鲜血喷出，周身灵力紊乱，那柄火红飞剑哀鸣一声，光华黯淡地坠落在地。他本人更是踉跄后退，摇摇欲坠。
对面那水盾院生一愣，连忙散开水盾上前查看。
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昊之内心，无喜无悲，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明悟。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口喷出的鲜血，更是那鲜血背后所代表的、普遍存在于当前修行体系中的巨大浪费与不可控的风险。个体的“悟性”、“机缘”，在这些客观存在的、可被观测的“物理规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
“仅仅因为灵力运转轨迹偏差半寸，流速超出承受极限三成，便导致如此后果。”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三祖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沉重，“此非个例。”
他的目光从那个角落移开，扫过整个演武场。
在他的“道眼”之中，场中近百院生，体内灵力流转的景象不再是模糊的光团，而仿佛化作了一条条清晰可见、却充满问题的“能量河流”。
有的河流宽阔，但水流散乱，四处漫溢，利用率极低（对应灵力驳杂不纯者）；有的河流狭窄湍急，却在某些弯道处形成危险的漩涡，不断消耗着自身（对应功法运行有隐患者）；有的河流看似平稳，河床（经脉）却布满暗礁，阻碍流通，速度缓慢（对应资质平庸或经脉有损者）；更有甚者，两条属性相克的“河流”在体内并行，虽未直接冲突，却相互干扰，彼此削弱（对应兼修不同属性功法未能完美调和者）……
景象万千，问题各异，但核心只有一个——低效！且这种低效，充满了随机性与不可预测性。
（昊之内心，波澜渐起：同一部基础功法，有人三月筑基，有人三年未成，全凭那虚无缥缈的“悟性”与“机缘”？何其荒谬！天地运行，星辰轨迹，皆有定数，皆有规律可循。为何独这人身小天地之修行，却要寄托于不可捉摸的运气？此非大道正途！此乃蒙昧！我既立格物之道，欲以科学精神解析天地，岂能对此人身宇宙之奥秘，视而不见，继续沿用这落后、低效、充满不确定性的旧法？）
“尔等再看，”昊抬手，指向场中另一处。那里，一名讲师正在为十几名炼气化神阶段的弟子演示一套基础拳法，引导他们感应天地灵气，淬炼肉身。同样的讲解，同样的演示，台下弟子们的反应却天差地别。有人很快进入状态，拳风隐隐引动灵气；有人却始终不得其法，动作僵硬，气息紊乱；更有甚者，模仿动作时因细微偏差，导致气血逆行，脸色涨红。
“同样的师授，同样的功法，结果却如此迥异。”有巢氏叹了口气，他负责格物院诸多建筑与大型器械的营造，最重标准与规范，见此情景，感触尤深，“以往只道是资质根骨差异，天命使然。今日经昊师点明，方觉其中或有许多本可避免的‘无用功’与‘错误路径’。”
缁衣氏亦是面露忧色：“长此以往，院内弟子修行进度必然参差不齐，优秀者愈优，困顿者愈困。非但影响整体实力提升，更恐滋生惰性、焦躁乃至绝望之心，于院内团结、人道气运凝聚，大为不利。”
燧人氏性子最急，握拳道：“昊师！既已发现问题，可有解决之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走弯路，甚至如刚才那般伤及自身！”
昊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下方那些仍在努力、却大多在低效重复的院生们，他们脸上或带着迷茫，或带着执着，或带着因小小进步而绽放的喜悦——这喜悦，本应更频繁、更灿烂。
（昊之内心，一个念头愈发清晰、坚定：必须改变！必须为这混乱的、依赖运气的修行过程，立下“规矩”！这规矩，非是桎梏，而是指引，是保障，是能让每一个愿意努力的生灵，都能沿着最经济、最安全、最有效的路径，稳步前行的灯塔！此非逆天，而是顺天——顺应那存在于人体小天地内部的、尚未被明晰揭示的客观规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格物院深处那鳞次栉比的研究学部和高耸入云的实验塔楼，眼中仿佛有无数符文与数据流再次闪过。
“解决之道……”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如同磐石，“便在于我等一直秉持之精神——格物，致知。”
他转身，面向三祖，神情肃穆：“传统修行，重意会，重感悟，缥缈难测，效率低下，成败寄于天命。此非我格物之道所求。”
“我道既立，当解析万物，穷究其理。修行之事，关乎人体能量运转，关乎天地灵气交互，焉能置身事外？此间种种差异，种种谬误，绝非单纯‘资质’二字可蔽之，其背后，必有更深层次的、尚未被我们认知的‘规律’！”
“吾意已决。”昊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点燃的星辰之火，“即日起，格物院需暂缓部分外围拓展，集中精锐力量，启动‘修行本质解析’之专项！”
“我们要用看待器物、看待天地法则的眼光，重新审视‘修行’本身！采集数据，建立模型，归纳规律，最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如金玉交击，清晰地回荡在三祖耳边：
“为这修行之路，立下科学的‘规矩’！找出那条对个体而言，最优化、最高效、最稳妥的路径！让修行，从此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悟’，而是有迹可循的‘科学’！”
此言一出，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俱是身心剧震！
他们仿佛看到，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昊那坚定的话语中，缓缓开启。门后，或许不再是依赖机缘和顿悟的崎岖山路，而是一条建立在确凿知识与规律之上的、平坦而光明的通天大道！
虽然前路必然充满艰难，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使命感，已然在三祖心中澎湃涌动。
“谨遵昊师法旨！”三祖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决然。
昊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依旧喧嚣、却在他眼中呈现出完全不同图景的演武场，那因细微偏差而吐血倒地的院生，那因不得其法而满脸迷茫的弟子……所有这些，都化为了推动他前行的最强动力。
他身形再次模糊，消失在高台上。
留下三祖，相视无言，却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燎原的星火。
一场针对延续了万古的修行体系的、前所未有的“科学革命”，即将在这格物院中，悄然拉开序幕。而其第一块基石，便是对这普遍存在的“效率之困”，发起最直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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