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周先生茅屋的油灯把两个剪影投在窗纸上。沈砚正用镊子夹着脆弱的书页,云岫则用丝瓜瓤蘸着米汤,小心翼翼修补《天工开物》的虫蛀处。这本嘉靖年间的禁书是先生昨日从镇上古董店后堂砖缝里启出来的,封面糊着《女诫》的封皮。
“冶铁卷第九……”云岫指尖划过焦脆的页缘,“‘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砚哥哥你看!”沈砚凑近时,灯花爆响,溅落的灯油正好淹住“徐州利国监”五个字。窗外传来野猫厮打声,先生突然吹熄油灯,三人瞬间沉入黑暗,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和书页簌簌。
子时梆响混着狗吠由远及近。沈砚抱着书翻进鸡窝时,大红袍正蹲在顶棚打盹,被惊得炸开羽毛。差役的牛皮靴踏在泥泞路上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里长略带谄媚的劝阻:“刘爷仔细脚下,前头是粪池……”
云岫突然捏着鼻子学幼猫哀叫——这是给周先生的暗号。老秀才迅速将未补完的书页塞进灶膛冷灰,转身抓起《三字经》大声领读。柴门被踹开时,见一老两少正围读“人之初”,油灯芯上还挑着半截烤焦的蚂蚱腿(沈砚刚捉给云岫玩的)。
差役的刀鞘挑开稻草铺,沈砚突然捂着肚子哼哼:“官爷,我、我内急……”为首的刘差役嫌恶地挥手,孩子连滚爬爬扑向鸡窝。黑暗中他迅速摸出怀中刻针,就着月光在几枚鸡蛋上疾刻——正是白日里先生教的《浑天星野图》片段。刻完抓把湿鸡粪抹在上头,又将蛋塞进大红袍肚皮底下。
母鸡被惊得咯咯叫,差役举灯照见窝里只有些普通鸡蛋,却不知星图早透过蛋壳缝隙,印在了正在孵化的胚胎上。
云岫趁差役翻检灶台,假装被烟灰呛到咳嗽,小身子一歪撞翻墙角的陶缸。半缸发酵中的豆渣倾泻而出,正好淹住灶膛口。酸腐气味弥漫开来,刘差役掩鼻后退:“腌臜东西!”
女孩哭着拾掇豆渣,指尖却悄悄拨开灰堆,将残页塞进豆渣深处。发酵菌丝很快爬上纸页,将明代棉纸染出赭石色斑纹,倒像是寻常农家记账的废纸。
翌日清晨,村口布告栏贴出缉书令。赵地主揣着暖炉阴阳怪气:“周老头尽教些掉脑袋的玩意!”话音未落被王婆子泼了盆涮锅水——她孙子痨病时是先生赊药救回的。
沈父连夜打了两把镰刀送给刘差役,刀柄特意镶了铜星标:“差爷剿匪用得着。”转身却把真星图刻在了给儿子新打的刨刀柄上,层层缠了麻绳遮掩。
最奇是里长,白日里催逼各家缴“检书税”,入夜却悄悄从自家祠堂梁上取下个铁盒,将半部《武备志》塞进周先生的柴垛——那是他秀才爹临终前藏的。
霜夜,两个孩子摸到溪边枯柳洞。沈砚掏出孵出小鸡的蛋壳,借着月光能看见内壁残留的星图刻痕。云岫则带来豆渣里抢救的残页,在冰面上铺展时,发酵形成的霉斑竟拼出幅完整的《舆地山海图》。
“徐州利国监……”她指着霉斑最深处。沈砚突然用炭块在树洞内壁勾画——正是那夜被灯油淹没的冶铁术要诀。画到“坚炉膛法”时,大红袍忽然啄来块赭石,在“黏土三成”处踩出个爪印。
晨雾弥漫时,枯柳洞已成秘密书库:四壁刻满星象农工图,洞口悬着串风干猪膀胱——云岫发明的防水书囊,里头塞着用鱼鳔胶黏合的残页。
小雪那日,周先生背着空书箱离去。经过村塾时,忽见窗台上摆着三样东西:沈砚新雕的活字盘(枣木刻的《千字文》)、云岫编的草秸算筹(用红蓼染成九九数色)、还有大红袍尾羽绑的毛笔。
老秀才走到县界碑时,发现碑座缝隙塞着张桑皮纸。展开竟是《天工开物》缺失的“丹青卷”,空白处添了稚拙的批注:“朱砂二钱换白矾三两——岫试过”“可掺萱草汁防褪——砚”。
远处传来孩童的踏歌声,却是里长家的傻孙子在唱:“星图藏在蛋壳里哟,冶铁术泡在豆渣里——”调子正是先生平日教的《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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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县衙强征童工烧官窑,沈砚被掳去当画坯工。云岫假装送饭将矿料数据藏在麦饼夹层,却发现窑洞藏着前朝军械图。**当童工们用陶哨传递情报,当窑变釉色成为密码,两个孩子如何引爆一场沉默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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