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老那双如同深潭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聚焦在了顾风脸上,细长的眼睛缝隙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寒意刺骨。
顾风迎着那冰冷锐利的视线,扯着染血的嘴角,笑容放大了一些,露出了沾血的牙齿,像一头从血泊里爬出来的饿狼,露出了被逼到绝境后方才显露的狰狞獠牙。
“格局…小了。”
他吐出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整个暖阁的空气似乎随着这四个字骤然凝固、压缩。
下一刻,顾风的眼中猛地燃起两簇足以洞穿眼前一切阻碍的幽暗火焰——那绝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另一种如同岩浆般在冰冷外表下汹涌沸腾、足以燃尽万古的…决绝!
“他日吾登天阙——”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誓言,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血沫飞溅的力道!
“尔等!需——跪!迎!!!!”
“跪迎”二字出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撕裂苍穹、践踏诸天万道的可怕意志残影,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骤然睁开了它的血瞳!即便微弱、破碎、几乎被剧毒榨干,但那源于曾立于诸天之巅的无上意志,带着纯粹神性的轻蔑与滔天恨意,竟然在那一刹那,如无形的风暴之矛,悍然撞向吴长老那稳如山岳般的修士威压!
嗡——!
空气中响起一声只有修士才能感知到的、无形的神念爆鸣!
虽然转瞬即逝,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微弱挣扎…
但!
吴长老那双始终淡漠如深潭古井的眼底,万年不化的冰层深处,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如同流星划破暗夜的、无法掩饰的惊震!
甚至,他背负在身后的左手食指,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个凡人?!一个被毒成废人、刚从妓院地上爬起来的纨绔!其神魂残影中迸发出的意志…竟差点撼动了他的道心?!
这绝不可能!错觉?一定是那蝼虫死亡前混乱癫狂的呓语引发的错觉!
可那源于灵魂本源的、直击神念的悸动,却又真实不虚!
短暂的错愕之后,吴长老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如同万载玄冰雕成的利剑,森然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水波,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暖阁!空气的温度骤降至冰点!连林清雪都感到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吴长老前所未有的冰冷表情。
但就在这杀意即将爆发的临界点,吴长老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最终掠过一抹极其深邃、如同隐藏在阴影深处的算计冰芒。那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最终只化为一声从鼻孔里发出的、裹挟着冰霜气息的轻哼。
“哼。”一声冷哼,如同极地的寒风刮过。吴长老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团即将燃尽的、连作为柴薪都不配的垃圾,“无知狂徒,狺狺狂吠。清雪,此地污浊不堪,何必再留。”
他甚至连多看一眼顾风都嫌污了眼睛。拂尘轻扬,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卷起犹自惊疑不定、又羞又怒的林清雪,两人周身微光一闪,原地已不见踪影!只有那被撕成两半的洁白婚书,静静躺在暖阁冰冷的地板上,浸泡在顾风喷出的、渐渐冷却的污浊血泊之中,如同两个被遗弃的、带着血污的白蝴蝶尸骸。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
然后——
“嗬…咳咳咳…噗!”
顾风如同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刚刚强行撕婚书、爆发神念所压榨出的最后一口气瞬间泄掉,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撑住地面,身体剧烈地佝偂抽搐起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夹杂着更加浓稠、甚至带着点诡异暗色的污血,如同破堤的洪水般从他口中不断喷涌而出!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如同万只毒蜂炸响,濒死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爪扼住了他的喉咙!
“哎哟我的娘啊!真死这了!”碧鸢的尖叫如同尖刀捅破了死寂,也惊醒了吓懵的其他打手。
“快快快!抬走!抬走!找个背风的地儿扔侯府角门后巷!晦气!丧门星!”几个打手如梦初醒,带着无比的嫌恶和恐惧,七手八脚地将如同破麻袋般瘫软呕血的顾风抬了起来。没人关心他喷出的血颜色越来越深,也没人在乎他那身价值不菲的锦袍被污血染透。他们只想尽快将这个活麻烦、死人渣扔出去,远离这揽翠轩!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顾风被粗鲁地架着,在胃囊翻江倒海、胆汁混合污血不断上涌的剧烈咳嗽中被拖出了揽翠轩的暖阁,拖过了喧嚣奢华、此刻却纷纷退避如同避瘟神的人群回廊。外面是华灯初上的王都夜色,空气凛冽冰冷,寒意刺骨。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顾风最后一丝清醒的神魂感知艰难地沉入这具濒临极限的躯壳。
这一次,不是为了探寻丹田或毒素。
那源自神帝的坚韧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器,缓缓扫过全身骨骼——尤其是支撑全身重量的脊梁大骨!那是力量传导的根本,也是神帝判断根骨天赋最基础的地方!
灵觉所过之处——
咔嚓。
意识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琉璃在冰水中被骤然冰冻后再遭重击、即将彻底碎裂般的…声响?!
不是错觉!
他清晰地“看到”,这躯壳的脊柱深处,一种从未在刚才“内视”中发现的、更加幽深歹毒、弥漫着极度腐朽枯败气息的第四重暗伤!它隐藏得如此之深,如同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微裂痕,已经在这具透支至极、又被双重打击(三种剧毒叠加、吴长老威压冲击)的脊柱骨内部悄然蔓延!
它不是在腐蚀!它是在…冻结灵魂?裂骨蚀髓?!
残魂残存的意识瞬间被一种远比之前被十大神帝围攻时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冻结!
这具身体…不仅是被毒药、透支虎狼药、封脉、抽髓炼血…
在更底层的骨髓深处、脊柱根基之处,还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下了一道足以断筋绝脉、销魂蚀骨的…诅咒?!
神武侯府,松涛苑。
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紫藤花架,细碎地洒在古朴的石径上,本该是安闲静谧之所。然而此刻,松涛苑前院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低气压,肃杀得连秋蝉都噤了声。
顾风,或者说顾风这副被剧毒和诅咒掏空了精髓的破烂躯壳的主人,正像一块破败的人形布幡,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兵“架”着,几乎是拖行进了庭院。
他被粗暴地丢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上下沾满了酒渍、脂粉、灰尘,锦袍皱巴巴地裹着,散发着揽翠轩特有的廉价香气混合着血腥味儿的污浊气息。左脸那被碧鸢踹中的地方还残留着一块模糊的鞋印淤青,与右脸下巴处那抹刺目的、尚未擦净的嫣红唇印交相辉映。
这副尊容甫一登场,就成了全场焦点。
院子两侧,垂手侍立着十数位衣饰体面的侯府下人,管家、管事、有头有脸的嬷嬷们,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目光垂落地面,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地上烂泥般的世子,随即又惊恐地挪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
在他们前方,靠近正厅门廊的石阶之上,一男一女的身影,如同两座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山。
林清雪依旧是那袭天水碧纱裙,身姿如雪峰峭立,只是周身散发的气场,比之在揽翠阁时更添了几分冷彻骨髓的疏离与……审视。那审视的目光落在顾风如同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躯体上时,毫不掩饰其冰冷刺骨的鄙夷,仿佛在看一团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多靠近一分都是亵渎。
她身边的老者——天剑宗外门长老吴长老,一身云纹道袍纤尘不染,气息渊沉如古潭。他微阖双目,拂尘轻搭臂弯,对眼前的一切仿佛视若无睹。然而,那无形中弥漫开来的、属于“仙道”对“凡尘”的绝对压制感,却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每一个凡俗之人的心头,让侯府众人连心脏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攫住,跳得分外艰难。
台阶之下,在顾风被丢进来的同时,还有几个身着侯府奴仆服饰的下人,正神色惶恐、动作麻利地将几只大大小小、材质或华贵或精致的礼盒和匣子,如同丢垃圾般堆放在顾风身侧不远处的空地上。有精巧的八宝嵌玉檀木食盒,有雕工繁复的鎏金香炉,有包裹着上等丝绸的珍玩……都是昔日神武侯府送给林家,或者是原主顾风精挑细选送给林清雪的所谓“定情信物”。
退婚,不仅是归还婚书那么简单。这些承载着过往“情分”的物品,更是要干干净净地切割!一样不留!
负责监督归还物件的是顾战身边那位向来稳重的老管家,福伯。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管家此刻面色苍白如纸,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他几次嘴唇嚅动,似乎想向林清雪和吴长老求个情,起码给地上那不成器的世子留几分颜面,但在林清雪那能冻裂骨头的冰冷目光扫视下,以及吴长老那若有若无的淡淡威压笼罩下,所有涌到嘴边的话语都硬生生被冻结在喉头,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悲哀。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玄冰。
唯有林清雪的目光,冰冷地在顾风和那堆被清退的“礼物”之间逡巡,最终,她的朱唇轻启,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打破死寂:
“顾风。”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带着剔透的寒冰质感,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砸在顾风混沌模糊的意识上。
“自昔年两家订下婚约起,你神武侯府赠予林家,以及你…私下所赠各物,如今我已尽数命人拾掇齐全,皆在于此。”
她微微抬了抬雪白的下颌,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华贵却显得有些刺眼的物件,如同女王检视不堪回首的故物。
“今日,便一并归还于你。”
话音落下,死寂更甚。落针可闻。
侯府众人头垂得更低,如同集体默哀。福伯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痛楚和不忍。羞辱!这是最赤裸裸的当众折辱!将顾风,将整个神武侯府的脸面,如同破鞋般扔在地上反复践踏!这已经不是退婚,这是诛心!
连林清雪身边那位仿佛泥塑木雕的吴长老,在听到这番话后,那微阖的眼皮似乎也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嘴角隐晦地向下撇了一下,仿佛觉得林清雪这番“画蛇添足”的彻底清算行为…似乎有些…过于刻薄?不过很快,他眼底的这点情绪便归于漠然。蝼蚁的尊严,何须在意?清雪以此彻底斩断尘念,手法虽嫌生硬,却也无甚大碍。仙道之路,本就需要斩绝红尘牵绊,心狠些,反而是好事。
林清雪说完了,便不再看地上的顾风一眼,如同任务完成。她微微侧身,目光看向依旧闭目养神的吴长老,姿态重新变得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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