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的指令如同投入“探路者”小组这潭深水的一颗石子，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暗流湍急。周勉在例行早会上，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宣读了战略委员会的要求，表示小组将“高度重视、认真贯彻落实”，并宣布成立一个临时工作小组，由他亲自牵头，秦悦和林姝作为副组长，共同负责“感知与探索层”的试点方案设计。
他将林姝纳入了核心圈，却将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是一种典型的“吸纳-管控”策略。
第一次工作小组会议，气氛就定下了基调。周勉首先抛出了一个极其保守的试点框架：将“感知与探索”严格限定在小组现有成员利用“业余时间”进行，不设专项预算，所有探索想法需经过他本人和秦悦的“双重审核”方可启动，且成果知识产权完全归属于小组（实质上归属于他掌控）。
“创新需要激情，但也需要纪律和边界。”周勉语重心长，“我们要在确保不影响核心任务的前提下，进行有限的、可控的探索。这样才能既响应上级号召，又不对小组的正常运转造成冲击。”
这个框架，几乎阉割了“感知与探索层”的活力，将其变成了一种形式主义的业余爱好。
林姝没有立即反驳。她等周勉说完，才平静地开口：“周组长考虑得很周全。控制风险确实非常重要。不过，战略委员会要求的‘试点’，目的是为了验证新机制的有效性。如果限制过于严格，可能无法真正激活基层的感知和探索能力，试点结果也就失去了参考价值。”
她转向秦悦：“秦组长，您觉得呢？我们是否需要设定一个最低限度的资源保障和自主空间，才能让试点不至于流于形式？”
秦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林姝说得有道理。完全零预算和严格的预审，确实可能抑制积极性。或许我们可以申请一笔很小额的‘种子基金’，比如五万元以内，用于支持经过初步筛选的微探索项目。审核流程也可以适当简化，由我们三人小组快速决议。”
秦悦的提议，在周勉的框架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周勉微微皱眉，但秦悦的理由合情合理，他无法直接反对。“五万元……可以考虑。但审核权必须掌握在我们三人手中，尤其是项目的‘可行性’和‘与小组方向的关联性’，需要严格把关。”他强调着把关权。
“这是自然。”林姝表示同意。她知道，不能指望一步到位，争取到小额资金和相对快速的审核流程，已是初步胜利。
接下来的几天，林姝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试点方案的设计中。她没有去挑战周勉的权威，而是致力于在既定的框架内，将“感知与探索层”的设计做到极致。
她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探路者火花”微探索计划指南》，明确了小额种子基金的使用范围、项目提案的简易模板、三人小组的快速评审机制，以及成果分享与激励方式（主要是荣誉激励和后续项目优先权）。她甚至设计了一个内部创意集市的概念，鼓励组员以轻松的方式展示自己的探索想法，营造创新氛围。
方案写得务实、清晰，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周勉审阅时，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在个别措辞上要求“更稳妥一些”。
方案通过后，林姝开始主动在组内进行宣讲和动员。她避开宏大的口号，而是用数据中心优化项目的例子，说明一个小小的技术优化点如何引发更大的思考和价值。她鼓励大家将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困惑、观察到的不寻常信号、或者仅仅是灵光一现的想法，写成简短的提案。
起初，响应者寥寥。大家都习惯了按部就班，对这套新东西持观望态度，也担心占用额外精力却得不到认可。
转机出现在一位刚入职不久的年轻研究员身上。他叫赵楠，对生物信息学很感兴趣，但在小组里主要负责的是传统数据挖掘。他私下找到林姝，忐忑地提出了一个想法：能否利用生物神经网络的一些特征，来优化现有推荐算法中的冷启动问题？他甚至用业余时间做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模拟，显示出了一点点潜在优势。
林姝仔细看了他的模拟代码和结果，虽然粗糙，但思路新颖。她立刻鼓励赵楠填写了微探索提案，并在三人评审会上力主通过。
周勉提出了质疑：“这个方向和我们小组的主流方向偏离较远，而且技术过于前沿，可行性存疑。”
林姝回应：“‘探路者’的本意就是探索未知。这个想法虽然不成熟，但确实指向了一个实际业务痛点。五千元的种子基金，足够他进行更深入一点的文献调研和原型验证，即使失败，也是一次宝贵的学习。我认为值得一试。”
秦悦再次支持了林姝：“成本不高，可以作为一个多样性尝试的样本。”
周勉最终勉强同意。
赵楠的项目是“火花计划”启动的第一个项目。这件事在小组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看到新人稚嫩的想法都能获得支持，一些原本有想法但不敢提出的老员工也开始心动。
陆续又有几个提案提交上来，有的关于新的数据可视化方法，有的关于改进内部知识管理工具。林姝都一视同仁，推动快速评审，对有价值的项目及时给予小额资金和支持。
她刻意淡化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始终强调这是小组集体的新机制在运作，将功劳归于周勉的“领导”和秦悦的“支持”，以及组员们的“积极参与”。她只是在背后高效地协调资源，解决问题，确保每一个获批的小项目都能顺利启动，并定期组织简短的分享会，让成果被大家看到。
渐渐地，小组内部的氛围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多了些讨论技术可能性的声音，多了些跨座位的思想碰撞。虽然大部分探索项目规模很小，甚至有些最终证明行不通，但那种敢于尝试、乐于分享的氛围在悄然滋生。
周勉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无法公开反对这种由战略委员会背书、且初见成效的机制，但他依然掌控着更大的资源分配权和人事权。他利用林姝忙于推动“火花计划”的机会，将小组几个重要的、与核心业务关联更紧密的研究项目，分配给了他更信任的几位资深组员，并给予了充分的资源倾斜。这是一种隐形的平衡术，确保林姝的影响力仅限于“微创新”层面，无法触及小组的核心业务和资源。
林姝对此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急躁。她知道，改变需要时间，需要积累。她播下的“火花”虽然微弱，但已在坚实的冻土上点燃。她现在要做的，是守护好这些火种，让它们持续燃烧，并等待时机，让星火得以燎原。
方寸之地的博弈，考验的不仅是智慧和勇气，更是耐心和韧性。
她像一名耐心的园丁，在有限的苗圃里，精心照料着那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孕育着未来的种子。
而她相信，当这些种子破土而出，展现出其独特价值之时，就是打破更大格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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