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褪尽,广宗城外的辽西大营笼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沉的寂静中,只有巡哨士卒规律性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匹响鼻声。
中军大帐内,刘锦正在沉睡。连续几日的谋划与等待,即便以他的精力,也感到了一丝疲惫。然而,他睡得很浅,如同一头假寐的猛虎,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将他惊醒。
“主公,主公!”帐外传来亲兵统领低沉而急促的声音。
几乎是声音入耳的瞬间,刘锦猛地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进!”他翻身坐起,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沉稳。
亲兵统领掀帘而入,单膝跪地,语速极快:“禀主公,负责监视广宗城南门的斥候队正回报,约半个时辰前,城头火把调度频繁,人影绰绰,且有大量士卒集结的动静,与往日情形大不相同!”
刘锦眼中精光爆射!他等待的鱼儿,终于要咬钩了!他一把抓过榻边的外袍披上,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大步走向帐外,同时对亲兵下令:“传令!擂鼓!升帐!全军按甲字预案,即刻进入临战状态!命各营主将速来见我!”
“是!”亲兵统领领命,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下一刻,“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如同惊雷,骤然划破了辽西大营的宁静。这鼓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着特定的节奏,代表着最高级别的战斗警报。
原本寂静的营盘,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沸腾起来!
各级将校的呼喝声、士卒奔跑的脚步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战马不安的嘶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紧张而有序的战前交响曲。篝火被迅速拔亮,照亮了一张张或兴奋、或凝重、但绝无畏惧的脸庞。
张飞几乎是踩着鼓点从自己的营帐里冲出来的,一边胡乱套着甲胄,一边兴奋地大吼:“他娘的!终于来了!俺老张的蛇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赵云则已披挂整齐,白马银枪,冷静地指挥着白马骑卫检查鞍具、弓弩。
高顺的陷阵营动作最快,已然开始结阵,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
田豫的破甲营阵地上,弩机张开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张辽也在大声呵斥,督促着他麾下的步兵迅速整队。
中军大帐内,刘锦已然顶盔贯甲,玄色大氅披在身后,那杆“却邪枪”倚在案边,散发着冰冷的寒光。程昱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眼神幽深。
各营主将陆续赶到,帐内气氛肃杀。
刘锦目光扫过众将,没有任何废话,直接下令:“诸位,张角动了!按预定计划,各就各位!陷阵营前出列阵,破甲营占据射击阵地,骑兵两翼待机!此战,我要在广宗城南,一战定乾坤!”
“谨遵将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营帐。
随着众将快步出帐返回本部,辽西这台强大的战争机器,以最高效率完成了启动,锋利的矛尖,直指即将洞开的广宗南门!
辽西大营那震天的鼓声和冲天的杀气,自然也惊动了不远处的董卓大营。
中军大帐内,董卓被亲兵唤醒,得知刘锦全军戒备,似乎准备迎战后,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嗤笑一声,重新躺回榻上,瓮声瓮气地道:“哼!宗室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张角那妖道是那么好引出来的?就算出来了,他那几万黄巾力士是吃素的?让他去碰个头破血流也好,正好让咱家看看热闹!”
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丝毫没有出兵协助的意思。在他看来,刘锦此战凶多吉少,自己正好坐收渔利。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文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入帐内,正是董卓的首席谋士李儒(字文优)。他面色苍白,眼神却透着洞悉世情的精明。
“岳丈大人(董卓之女嫁于李儒),此刻高卧,恐非良策。”李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
董卓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文优,何事?莫非还要咱家去帮那刘锦小儿不成?”
“正是。”李儒肯定地点了点头。
“为何?”董卓猛地坐起身,胖脸上满是不解与愠怒,“他刘锦抢功心切,自寻死路,与咱家何干?咱家巴不得他败了,好叫朝廷知道,这广宗,离了咱家还是不行!”
李儒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分析道:“岳丈大人,此一时彼一时。若刘锦败了,对您有何好处?朝廷只会认为广宗战事依旧糜烂,您之前兵败之过,非但无法抵消,反而可能因坐视友军败亡而再受责罚。”
他顿了顿,观察着董卓的神色,继续道:“但若刘锦胜了呢?”
“他胜了功劳也是他的!”董卓打断道。
“不然。”李儒摇头,“若他胜了,而岳丈大人您全程作壁上观,朝廷诸公,尤其是大将军何进,会如何看您?他们会认为您心胸狭隘,不顾大局,难堪大任!届时,恐怕就不是罢官去职那么简单了,恐有性命之忧啊!”
董卓脸色微变,他虽骄横,却也知朝廷倾轧的厉害。
李儒趁热打铁,声音压低,带着诱惑:“反之,若岳丈大人此刻提兵前往,哪怕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做出协同作战的姿态。届时,战报之上,便可写上‘前将军董卓,与破虏将军刘锦,合力破贼于广宗城下’!这泼天的大功,便有您一份!届时,返回洛阳,您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之前兵败之事,谁还敢再提?”
董卓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李儒这番话,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他现在处境尴尬,急需一份功劳来洗刷败绩和稳住地位。刘锦若败,他跟着倒霉;刘锦若胜,他若不分一杯羹,更是愚蠢!
“更重要的是,”李儒最后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此战若胜,张角授首,广宗克复,岳丈大人您便是平定黄巾之首功者之一(至少在名义上)。届时手握大功,手握重兵,这朝廷……对您岂不是更要仰仗几分?”
“哈哈哈!好!好一个李文优!”董卓豁然开朗,放声大笑,猛地从榻上跳起,“说得对!咱家岂能作壁上观!来人!传令!点齐兵马,随咱家去给刘世荣……助威!”
他特意在“助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脸上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无论刘锦是胜是败,他董卓,都必须出现在那片战场上,而且要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广宗城南门洞开,吊桥重重落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呐喊声如同潮水般涌出,数以万计的黄巾军在主帅张角那辆显眼的杏黄色战车引领下,决堤般冲向辽西军的阵地。为首的正是那支装备相对精良、眼神狂热的黄巾力士。
然而,这场看似悲壮的冲锋,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张角的进军路线,完全违背了基本的军事常识。他并未选择冲击辽西军阵型相对薄弱的侧翼,也没有试图寻找缝隙进行穿插,而是如同扑火的飞蛾,笔直地、义无反顾地朝着辽西军防御最为严密、火力最强的中央核心阵地——由高顺陷阵营扼守,田豫破甲营提供远程覆盖的区域——冲了过去。
那里,是辽西军事先预设的,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
“主公,情况不对!”辽西军后方的高坡上,程昱眉头紧锁,指着沙盘上代表张角部队的标记,“张角用兵虽非大家,但也绝非庸才,岂会看不出我军中央乃是重兵布防的绝地?他此举……如同自戕!”
刘锦同样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远处那辆在乱军中格外显眼的杏黄战车,以及战车上那个挥舞着法剑,似乎在指挥,却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献祭仪式的身影。他心中也充满了巨大的疑惑。
“确实古怪。他仿佛……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不够彻底?”刘锦沉吟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符合常理。除非……他求的,根本就不是胜利。”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解。张角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他们对一个穷途末路的起义领袖的认知。这不像是突围,更像是……赴死?而且是要以一种极其壮烈、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方式赴死。
“无论他有何图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锦迅速压下心中的疑虑,眼神恢复冷厉,“命令高顺,陷阵营稳住阵脚!田豫,破甲营集中火力,覆盖射击黄巾力士和那辆战车!翼德、子龙,看准时机,从两翼包抄,截断其退路!既然他把自己送上门,那我们便照单全收!”
“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辽西军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起来。
而此刻,身处绝地的张角,感受着四面八方倾泻而来的箭雨,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黄巾力士,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快意。
刘世荣,你不是想要我这颗人头,为你铺平仕途吗?你不是想用我的败亡,来铸就你辽西军的威名吗?
好!我给你!
我把自己,把我的核心力量,都送到你的刀口之下!让这场胜利,看起来毫无悬念,让你和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被吸引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
他挥舞着法剑,状若疯狂,指挥着部队进行着徒劳的、自杀式的冲锋,将辽西军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这里。
璇儿,为父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周仓,带着我给你的兵符和黄天卫,趁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为父这里,从计划好的那条小路走,那里不会有重兵阻拦……
用为父的命,和这几万人的血,为你换一个混乱的战场,一个无人关注的空隙……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思绪在飞驰的弩箭和震天的杀声中飘远,仿佛看到了女儿安全逃离的背影。这,就是他最后的选择,一个父亲在穷途末路时,能为女儿想到的、最残酷也最有效的办法——用自己这条必死无疑的命,和一场注定失败的决战,作为她逃出生天的最大掩护。
刘锦和程昱站在高坡上,看着张角部队如同冰雪消融般在辽西军的钢铁阵线前瓦解,胜利在望,但两人心中的那团迷雾,却愈发浓重。张角,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反常的举动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眼看着张角的杏黄战车连同周围最精锐的黄巾力士,如同陷入泥潭的困兽,在高顺陷阵营如林的长枪与田豫破甲营毁灭性的弩箭覆盖下死伤惨重,阵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缩小,刘锦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凌厉的杀意所取代。
无论张角在玩什么把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他或许有阴谋,但在辽西军的钢铁洪流和预设的死亡陷阱中,任何阴谋都失去了滋生的土壤。张角本人,已经踏入了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这就足够了!
“亲卫营,随我来!”刘锦猛地一拉马缰,他胯下的玉狮子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他手中那杆“却邪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银弧,直指前方那辆已成为战场焦点的杏黄战车。
“主公!”程昱下意识地想要劝阻,战场形势虽已明朗,但主将亲自冲阵终究风险并存。
刘锦回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乃至有些桀骜的弧度:“仲德,大局已定!张角已是瓮中之鳖,我去亲手为这场大戏收尾!我倒要亲自看看,他临死前,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他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玉狮子如同一道离弦的白色闪电,率先冲下高坡。身后,五百名最精锐的玉龙骑卫齐声怒吼,如同汇聚的钢铁洪流,紧紧跟随着他们的主帅,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精准而迅速地插向战场核心。
刘锦一马当先,却邪枪化作一道银色的旋风,所过之处,试图阻拦的黄巾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麦草般纷纷倒地。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着那个站在战车上,身影已然有些摇晃的杏黄身影。
不解吗?确实不解。
张角,你也是一代枭雄,创立太平道,搅动天下风云,难道就只是为了今天这样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杀式的冲锋?你的后手呢?你的底牌呢?
还是说……你真的已经穷途末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你最后的尊严?
念头在刘锦脑中飞速闪过,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枪出如龙,寒星点点,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他对自己,对辽西军,对周密的计划,有着绝对的自信!
任你千般算计,万种阴谋,在真正的实力面前,都是虚妄!
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人头,我收下了!你的黄巾神话,将由我亲手终结!这将是我刘锦,名震天下的第一块,也是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距离越来越近,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张角那张因疾病和激动而扭曲的脸,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那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带着某种嘲弄和释然的复杂神色。
这眼神让刘锦心中的那丝异样感再次浮现,但旋即被他强行压下。
装神弄鬼!到此为止了!
刘锦率领的五百玉龙亲卫,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瞬间便撕裂了黄巾力士外围已然摇摇欲坠的防线。但这里毕竟是张角最后的依仗,是太平道信仰武装的精华所在。最初的混乱过后,残存的黄巾力士爆发出惊人的凶性,如同受伤的野兽,红着眼扑了上来,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在这一刻演绎到极致。
刘锦一马当先,却邪枪化作一道银色的死亡风暴。枪尖每一次毒蛇般的探出,都精准地找到甲胄的缝隙,或是直接崩开简陋的铁片,带出一溜血花和敌人的闷哼。一名黄巾力士头目狂吼着挥刀劈来,刘锦根本不躲,长枪后发先至,直接洞穿了其咽喉,枪尖从颈后透出,随即手腕一抖,将尸体甩飞出去,撞倒了后面两人。
但更多的黄巾力士涌了上来,他们无视伤亡,用身体硬扛,试图用数量将这小小的骑队淹没。刀枪砍在玉龙卫精良的明光铠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偶尔有幸运的攻击穿透防御,立刻便是筋断骨折,鲜血飙射。
一名玉龙卫骑兵被数支长矛同时刺中,战马悲鸣着倒下,骑士落地瞬间便被乱刀分尸。旁边的同袍甚至来不及悲伤,怒吼着挥刀劈翻两名敌人,却被侧面袭来的一柄铁锤砸碎了半边肩甲,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惨叫着跌落马下,旋即被无数只脚践踏而过。
战场没有仁慈,只有最原始的杀戮。鲜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很快变得泥泞不堪,残破的肢体和内脏四处散落,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味道。濒死者的哀嚎、兵刃撞击的刺耳噪音、垂死战马的悲鸣、以及双方士卒疯狂的呐喊,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刘锦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阵型在不断地被压缩,再压缩。他们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块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疯狂的冲击。每一秒都有人死去,每一寸土地的推进都沾满了鲜血。
刘锦自己也被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战袍,甲胄上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斩痕。他眼神冰冷,心中那点因张角反常举动而产生的疑虑,早已被这残酷的厮杀冲刷得一干二净。在这里,任何阴谋诡计都失去了意义,唯有力量,最纯粹、最野蛮的力量,才能决定生死!
“挡我者死!”刘锦暴喝,却邪枪一个凌厉的横扫,将前方三名黄巾力士拦腰砸飞,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他目光如电,终于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辆杏黄战车,看到了战车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倒下,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身影。
当刘锦如同一尊浴血战神,凭借却邪枪的锋芒和玉龙亲卫的拼死护卫,硬生生在黄巾力士的层层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突进到距离战车不足三十步时,战车上的张角,清晰地看到了那双年轻却充满杀意与自信的眼睛。
在这一刻,张角浑浊的眼中,竟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那里面有国仇家恨的敌视,有对自己事业崩塌的不甘,但深处,却还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眼前这位少年将军的赞叹。
好一个刘世荣!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武勇和魄力,亲自冲阵,锐不可当!难怪能火烧波才,崛起于辽西……璇儿若真能托付于他,或许……或许真的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他用自己的命做赌注,赌刘锦的野心和能力,足以庇护他的女儿,甚至利用他女儿带来的“投名状”。此刻亲眼见到刘锦的悍勇,他心中那最后一丝因背叛事业而产生的负罪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他希望自己没有看错人,希望这份“礼物”,刘锦会收下,并且遵守乱世中那不成文的规则——善待献上厚礼之人。
不能再等了!
刘锦的枪锋几乎能感受到寒意。
张角猛地一挥法剑,不再看刘锦,而是对着身边仅存的、护卫在战车周围的几百名最核心的黄巾力士(也是他计划中最后的弃子)嘶声吼道:“黄天卫断后!其余人,随我撤入林中,依托地势再战!”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命令一下,那几十名被称为“黄天卫”的死士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磐石般堵在了刘锦追击的路上,用身体构筑起最后一道血肉防线。而张角则在其弟张宝的搀扶下,迅速跳下战车,在另外两百余名亲卫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那片茂密却地势崎岖的林地仓皇退去。
他的动作看似狼狈,但那奔向树林的方向,却与他事先交代周仓的、真正的逃生路线截然相反。这片林地,是另一个预设的绝地,入口狭窄,易于被包围,内部却难以展开大军。
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身影,作为最醒目的诱饵,将刘锦和所有人的追击力量,牢牢吸引到这个错误的方向上来!为他女儿真正的逃离,争取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间。
刘锦刚刚挥枪挑飞一名扑上来的黄巾死士,就看到张角在那群亲卫的护卫下,弃车向着林地逃窜。他眼中寒光大盛!
“想跑?追!绝不能让张角跑了!”他长枪一指,毫不犹豫地下令。虽然对张角之前反常的冲锋仍有不解,但此刻目标就在眼前,而且看似已是强弩之末,他绝不会放过这毕其功于一役的天赐良机!
至于那点疑惑,等擒下或斩杀了张角,自然真相大白!
他催动玉狮子,带着剩余的亲卫,如同猛虎扑食般,杀向那些用生命为张角争取时间的黄巾死士,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即将消失在林间的杏黄色身影。就在刘锦与张角进行着最后的生死追逐时,另一边的战场上,董卓正带着他重新集结起来的数千兵马,有些漫无目的地在战场边缘游弋。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打仗上,那双环眼滴溜溜地转着,不断扫视着混乱的战场,心里反复念叨着:“张角呢?张角那老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的人头……他的人头才是头功啊!”
他刻意避开了辽西军主力与黄巾力士血腥绞杀的中央战场,那里太危险,他不想折损自己宝贵的西凉嫡系。他只想着捡便宜,找到落单的或者溃逃的张角,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过去,砍下那颗价值连城的头颅。
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在他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时,前方烟尘大作,两支彪悍的兵马迎面撞上!
一方是董卓率领的,以彪悍西凉兵为主的官军,甲胄鲜明,但士气有些微妙,带着几分投机取巧的浮躁。
另一方,则是如同受伤疯虎般从侧翼溃败下来,却又被逼到绝境的黄巾军!为首的两人,正是得知大哥(张角)被围,心急如焚,试图率部前往救援,却被辽西军击溃后与主力失散的 “地公将军”张宝和 “人公将军”张梁!
双方人马在这片相对开阔的地带骤然相遇,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脚步为之一顿。
张宝张梁看到对面打着“董”字旗号的官军,想起正是此人之前败于他们之手,如今又敢拦路,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疯狂的杀意。
董卓也是一愣,随即看清了对方旗帜和那两张在情报中见过的脸,心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不是张角),但紧接着,狂喜涌上心头!张角的人头是头功,这张宝、张梁的人头,也是天大的功劳啊!而且看对方兵马混乱,士气受挫,正是软柿子!
根本不需要任何战前喊话,那瞬间的眼神碰撞,已经交换了不死不休的意志。
“杀光这些官狗!为大哥开路!”张宝双目赤红,挥舞着长刀,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儿郎们!给咱家拿下这两个贼酋的人头,重重有赏!”董卓几乎在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肥胖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扭曲。
“杀——!”
短暂的死寂后,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没有复杂的阵型变换,没有精妙的战术指挥,在这意外的遭遇点上,战斗直接跳过了所有前奏,进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白刃肉搏阶段!
西凉兵悍勇,长矛大刀势大力沉,凭借着甲胄的优势疯狂劈砍。而黄巾军尤其是张宝张梁的亲卫,则充满了宗教的狂热和穷途末路的疯狂,他们不顾伤亡,甚至用身体去阻挡西凉兵的兵刃,只为给身后的将领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
刀剑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垂死的哀嚎、疯狂的呐喊……瞬间成为了这片战场的主旋律。鲜血如同廉价的颜料般四处泼洒,断肢和尸体迅速铺满了地面。
董卓在李傕、郭汜等将领的护卫下,挥舞着战刀,嗷嗷叫地向前冲杀,目光死死锁定着不远处的张宝和张梁。而张宝张梁也毫不示弱,亲自挥刀迎战,双方的精锐围绕着各自的统帅,进行着惨烈的兑子。
这是一场双方都未曾预料,却又都志在必得的遭遇战。董卓想用张宝张梁的人头洗刷败绩,张宝张梁则想杀穿这里去救大哥,或者至少拉上董卓垫背。仇恨、功名、绝望、疯狂……种种情绪在这片狭小的地域激烈对撞,化作最血腥的杀戮。
战场上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董卓挥舞着已经砍出缺口的环首刀,呼哧带喘地劈翻一个嗷嗷叫着扑上来的黄巾士卒。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追击战,砍杀一群丧家之犬,手到擒来。
然而,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些黄巾贼非但没有像预想中那样一触即溃,反而越战越勇,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仿佛不知道疼痛和死亡为何物,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他身边的西凉精锐,竟然在稳步地……后退?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是在被对方顶着向后挪!
“他娘的!”董卓一刀格开刺来的长枪,忍不住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混着血点横飞,“这帮杀才到底是咋回事?吃错药了?还是他娘的都疯了?!”
他环顾四周,己方士卒脸上已经开始出现惊疑和疲态,而对方那疯狂的势头却有增无减。这哪里是溃兵?这分明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亡命之徒!不,比亡命之徒更可怕,那眼神里除了疯狂,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信仰的狂热。
“文优!李文优!”董卓一边奋力挥刀,一边扯着嗓子大喊自己的女婿兼谋士。
一个文士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有些狼狈地靠近过来,正是李儒。他此刻也是面色发白,呼吸急促,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般硬仗。
“岳丈!”李儒急声道。
“这他娘的是什么路数?!”董卓气得几乎要跳脚,指着前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黄巾军,“你不是说他们是溃兵吗?这他娘的是溃兵?咱家看他们比卢植老儿手下的北军还能打!咱家本想捡个软柿子捏,这他娘捏到一半才发现是个石头!还是他娘的带刺的石头!”
李儒也是眉头紧锁,快速分析道:“岳丈,看其旗帜和这搏命的打法,恐怕……恐怕我们撞上的不是普通溃兵,而是张宝、张梁率领的黄巾核心精锐!他们如此拼命,定是那张角情况危急,他们这是要不顾一切地去救援!”
“什么?张宝张梁?”董卓一愣,随即更是火冒三丈,“他奶奶的!这两块硬骨头怎么让咱家碰上了!”他原本是想避开辽西军主力,偷偷摸鱼捞好处,结果鱼没摸到,反而一头撞上了黄巾军里最难啃的两块骨头!这让他憋屈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看着眼前怎么杀也杀不完的疯狂敌军,感受着逐渐加大的压力,董卓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功劳还没影子,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倒要先在这里拼掉不少?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顶住!都给咱家顶住!”董卓只能咬牙切齿地大吼,心中却是在滴血。这和他预想的轻松摘取胜利果实的画面,实在相差太远了!
战斗又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西凉军虽然彪悍,但面对张宝、张梁麾下这些为了救援张角而彻底疯狂的黄巾精锐,竟是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反而伤亡在持续增加。每杀死一个黄巾兵,往往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对方根本是以命换命,甚至以命换伤的架势。
李傕一刀劈翻一名黄巾小帅,自己的臂甲也被划开一道深口子,鲜血直流。他喘着粗气对旁边的郭汜喊道:“这帮疯子!简直不是人!”
郭汜也是面色凝重,他的坐骑刚刚被几个黄巾兵舍命刺倒,此刻正步战,闻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娘的,再这么打下去,咱们的老底子都要拼光了!”
阵中的董卓听得真切,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西凉儿郎,心都在滴血。这些可是他安身立命的资本!跟这群明显不想活了的疯子换命,太亏了!
“妈的!亏本买卖!不打了!不打了!”董卓气得哇哇大叫,肥胖的脸涨得通红,“传令!撤退!交替掩护,给咱家撤下来!”
主帅命令一下,西凉军虽然憋屈,但也如蒙大赦,开始且战且退,阵型保持得还算完整。
而就在西凉军后撤的同时,一个让董卓更加目瞪口呆的情况发生了——对面那帮刚刚还如同疯狗般死战不退的黄巾军,在张宝和张梁的指挥下,竟然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向后收缩,脱离接触!
双方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各自向后撤去,中间迅速空出了一片布满尸骸的真空地带。
董卓骑在亲兵牵来的新马上,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对面也在快速后退的黄巾军,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憋屈,“他们不是要拼命吗?啊?咱家不跟他们玩了,他们怎么也不玩了?耍咱家玩呢?!”
他本以为对方会趁势追击,他都做好了承受损失的准备,结果对方居然也退了?这感觉,就像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难受得他几乎要吐血。一种被戏弄、被轻视的怒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李儒在一旁眉头紧锁,试图分析:“岳丈,看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不惜代价冲破阻拦去救张角。如今见我军后撤,阻拦已除,他们自然不愿再与我们纠缠,节省力气和兵力去寻张角才是首要。”
“放屁!”正在气头上的董卓根本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脸上无光,仿佛被张宝张梁当猴耍了,“咱家说不打就不打,他们说打就打?现在咱家不玩了,他们也想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咱家是泥捏的?!”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想到自己刚才被那不要命的打法逼得率先下令撤退,更是觉得颜面扫地。这要是传出去,他董仲颖被两个黄巾贼酋吓退了?虽然实际原因是心疼兵力,但这面子丢不起!
“妈的!气死咱家了!”董卓猛地一拉马缰,调转马头,对着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李傕、郭汜等将咆哮道:“回去!都给咱家回去!追上去!宰了张宝张梁那两个狗娘养的!不把他俩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咱家这口气顺不了!”
众将面面相觑,但见董卓正在暴怒的关口,谁也不敢触霉头,只得纷纷应诺。
“李傕、郭汜!你二人为前锋,给咱家咬住他们!樊稠、张济,带人从两翼包抄!今天非得把这两个耍弄咱家的贼子碎尸万段不可!”董卓红着眼睛,挥舞着战刀,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带着刚刚撤退下来的军队,又怒气冲冲地朝着张宝张梁撤退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这场战斗,因为董卓感觉被戏弄而丢失的颜面,变得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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