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佝偻老人就站在祭坛边上,背弯得像根快断的老竹子,可偏偏又让人觉得,整个压下来的黑暗穹顶,都是被他这副枯瘦身子撑着的。
他眼皮一抬,萧寒瞬间觉得有亿万道剑意劈头盖脸地扫了过来——不是杀意,是那种把你里外扒干净的审视。每一道目光都像片薄得快看不见的剑刃,贴着你的骨头缝游走,专挑你说谎的痕迹。
凌天剑尊……座下守碑人,见过传人。老人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可内里又含着金属摩擦似的铮铮声。
萧寒抱拳,后背绷得笔直。指环和丹田同时发烫——那是九霄剑心在折腾,一边被同源的威压按着想跪,一边又犟着脾气想拔剑。
晚辈萧寒,只是侥幸得了剑心传承,不敢自称传人。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这份谨慎还算满意。接着,那根老树枝似的手抬起来,指向祭坛正中间的一个石头盒子。
镇魔石,就在那儿。想要——得答我三问。”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错一问,你的神魂就得永远留在这碑底下,给这幽冥地界,添一盏新油灯。
话音还没落干净,祭坛四周“嗡”地升起三座石像。
左边一座,是个披甲少年,剑指苍天,眼睛亮得跟晨星似的。
中间那个,是个没脸的男人,跪坐在一条血河里,两手空空。
右边最后一座,是具低眉合十的枯骨老僧,心口正正插着一把剑。
三座石像的眼窝里,同时“噗”地燃起苍白的火苗。火光一照,萧寒脚下的影子竟撕成了三份,各自朝着不同方向扭曲、挣扎,活像要脱离他跑掉。
第一问——守碑人的拐杖,点向了那个披甲少年石像。
你手里的剑,为众生,还是为你自己?问题出口,石像猛地一震!少年手中的石剑剑尖,骤然射出一缕白光,化开成一幅幅幻景:
青玄城外,尸堆成山,血淌成河。洛璃被幽冥锁链穿透了胸口,可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却还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萧家废墟前,老剑奴佝偻着背把他护在身后,被司徒炎一掌拍成一团血雾。
诸天万界,黑日悬空,噬魂族的铁蹄碾碎星河,亿万万生灵在哀嚎。而他自己,独坐孤峰之巅,手中剑还在滴血,脚下堆满了敌人的残肢断臂。
幻景里,有个声音直接往他脑子里钻,带着蛊惑:“斩断所有牵挂,心中唯剑,你才能得真正的大超脱,大自在。”
萧寒抬起头,眼底的星炎“轰”地亮了起来。他一步踏进了幻景里,却没去拔剑,反而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穿透洛璃胸口的那条幽冥锁链。
死气顺着胳膊就爬了上来,手臂上的血肉肉眼可见地枯黑、萎缩。
我的剑,不为众生,也不为我自己。他五指狠狠收紧,“咔啦”一声,锁链崩断!幽冥死气被升腾的星炎烧得一干二净。
只为,让我眼前的人,不用再尝一遍我当年那种……叫天天不应的绝望。
披甲少年石像眼里的苍白火苗,熄灭了。整座石像簌簌化成了灰,幻景也随之崩散。
守碑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开口:“答得……不赖。但也不算漂亮。”
拐杖再次点地。
第二座,那个无面的男子石像,缓缓站了起来。坛沿外,无声无息漫上来一条血河,瞬间就没过了萧寒的脚踝。河里的每一滴血珠,都映出一张他不同时候的“脸”——小时候被挖走寒脉时的病弱,少年时独战烈阳谷的狰狞,祭坛逆转星枢后的疲惫,刚结成金丹时的意气风发……
血河尽头,那个无面男子“开口”了。他没有嘴,声音是从萧寒自己心底直接响起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走的剑道,必须用至亲好友的骨血来祭奠……你,愿不愿意?
“轰!”
血河疯狂翻涌,在河心垒起一座祭台。台上捆着的,是洛璃,是老剑奴,是秦烈。台下堆成山的,是镇魔石,是补天髓,是星辰精金。而他自己,就站在台前,手里提着把血淋淋的剑。幻觉告诉他,只要这一剑斩下去,他立刻就能成就“剑尊”之位,镇压万古。
萧寒垂下眼睛,握剑的那只手,却慢慢、慢慢地松开了。陨星剑的剑尖垂向地面,所有剑意都收敛无踪。
如果剑道非得用亲友来祭……”他声音很平静,“那这道,我不要了。
话音未落,他抬起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猛地朝自己小腹丹田刺去!
“嗤——!”
金丹剧震!表面那些璀璨的星纹瞬间龟裂,一缕暗金色的剑元逆冲而上,竟在他指尖凝成了一滴滚烫的心头血,吧嗒一声,滴落在祭台上。
祭台轰然倒塌。血河倒卷回去。
无面男子的石像胸口,被那滴心血击中的地方,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石头。
守碑人一直半耷拉的眼皮,终于抬了起来,第一次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自毁半颗金丹,也不愿斩情……好,很好。
第三次,拐杖落下。第三座枯骨老僧石像抬起了头。插在他心口的那把锈剑,自己“铮”一声拔了出来,带起一溜暗红发黑、如同铁锈般的血。剑尖,直指萧寒眉心。
第三问
老僧的声音宏大得像一万口钟同时撞响,震得人魂魄发颤:
“倘若幽冥注定无法消灭,众生注定无可挽救……你这把剑,还愿不愿意出鞘?”
幻景再变。诸天陷入彻底的漆黑,万界沉沦。高天之上,凌天剑尊残破的身躯被无数黑色锁链穿透,死死锁住,那柄曾叱咤风云的九霄神剑,断成了七截。
噬魂族的皇者,一只脚踩在剑尊的头颅上,放声狂笑:封印已破!尔等皆为蝼蚁!
下方,无边无际的众生跪伏在地,眼神空洞,嘴里却整齐划一地诵念着幽冥的赞歌。
而萧寒自己,被无数从深渊里伸出的漆黑手臂拖拽着,向下沉沦。体内的九霄剑心光芒黯淡,星炎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老僧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带着最后的审判:“出鞘,必死无疑。不出,尚可苟活,甚至能在幽冥之中,谋得一席高位。”
那些黑手的力量大得恐怖,压得萧寒双膝骨骼嘎吱作响,几乎要跪下去。但他的脊梁,却像焊死了一样,挺得笔直。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此刻,他眼中没有了炽烈的星炎,也没有了冲霄的剑光,只剩一片纯粹的漆黑。而在这漆黑的最中央,映着他自己无比清晰的倒影。
剑……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不因为敌人太强就胆怯,不因为道路孤单就藏锋。”
“如果幽冥真的不可灭——”他猛地咬破舌尖,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血雾没有落下,反而凝在半空。他以指代笔,以血为墨,就在这虚空之中,重重写下了一个字——
“剑”!
字成的刹那!
漆黑绝望的幻景,被一道纯白、细弱却无比锋利的裂缝,硬生生撕开了!
裂缝后面,有光透进来。枯骨老僧的石像,在这一刻,那骷髅脸上竟仿佛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满意的微笑。心口插剑的裂痕处,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寸寸崩裂,化作漫天晶莹的光屑,纷纷扬扬,洒落在萧寒的肩头,像一场沉默又温柔的雪。
三问,已过。
祭坛上死一般的寂静。
守碑人佝偻的背,好像更弯了一些。他抬起枯瘦的手,那石盒便自动飘起,稳稳落在萧寒面前。
答错一问,魂镇碑下。”老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答对三问……这碑,就该由你接着了。
轰——!!!脚下的整座祭坛剧烈震动,拔地而起,在空中急速缩小,最后化作巴掌大小的一方残破石碑,落在萧寒掌心。碑面上那些裂纹里,缓缓渗出发暗的金色液体,像是熔化的金属,又像是燃烧的火。它们流淌着,自动凝结成了三行小字:【镇魔石】、【补天髓】、【星辰精金】。【已齐。】
【凌天留。】
守碑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最后一点光芒,凝聚成一枚小小的剑形玉简,“嗖”地一下,没入萧寒的眉心。
“碑里……有剑尊留下的最后一式,名叫‘开天’。”
老人最后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响起,越来越远。
“学这一式的人,得用自己的骨血,重铸神剑。剑成那天,斩的是幽冥……”
“也得斩你自己。”
“去吧,小子。”
“但愿你在那帮孙子把万界都拖进深渊之前,先学会——怎么斩自己。”
声音彻底散了。
无边的黑暗像潮水般退去,寸寸崩塌。
萧寒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暗河冰凉的水边。手里多了一方残碑、一块沉甸甸的镇魔石,脑子里则多了那枚玉简。
远处,岩浆火河在咆哮,好几道强横的气息正疯了似的朝这边冲来。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指尖划过残碑。碑面裂纹里,暗金色的火液滴落,与他早已准备好的星炎髓、补天髓、星辰精金碰在一起。
滋啦!
四色光芒在碑面上疯狂流转、交汇,最后凝成了一枚核桃大小、不断变幻着四种光彩的奇异种子——封印之种。
接下来……萧寒抬眼。眸子里,倒映出正急速逼近的万象宗古卷、天穹三凶、赤霄夫人,还有那道始终鬼鬼祟祟吊在最后面的阴冷阴影。
“该斩自己了。”他低声自语,并指如剑,没有半分犹豫,朝着自己心口重重一划!
一滴格外殷红、蕴含着磅礴生命精气的血珠飞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那枚四色流转的“封印之种”上。
轰隆——!!!四色光柱,冲天而起!
暗河倒流,头顶的岩石穹顶簌簌落下碎石,仿佛整片星穹都在震荡。
光柱中央,萧寒的气息开始疯狂暴跌!金丹初期、筑基巅峰、筑基后期、筑基中期……一路狂泄,最后竟然跌到了只剩下——练气三层!
而那枚吸收了血珠的“封印之种”,却嗡鸣着化作一道四色光华流转的圆环,悬浮在他头顶。圆环垂下成千上万道丝绦般的光幕,将镇魔石、补天髓、星辰精金、星炎髓……所有材料一卷而空,吞没进光华深处。
第一批追兵,已然冲到了暗河对岸。萧寒抬起头,脸上没有苍白,反而勾起一个带着血色的笑容,对着那些虎视眈眈、气息强横的对手,一字一句道:“想要宝贝?”
来我骨头里,自己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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