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后山石窟里的第三天，墨居仁胳膊上的青黑终于止住了蔓延。他用最后半瓶解毒丹调成糊状，厚厚敷在伤口上，疼得龇牙咧嘴时，就往嘴里塞块干硬的炊饼——这是他从药庐偷藏的干粮，如今成了救命的家底。
石窟外传来“沙沙”声，墨居仁猛地抄起身边的石头，却见一只灰毛野兔窜了过去。他松了口气，指尖却依旧发麻——那天噬金虫涌出来的场景，比当年被下毒时还要惊悚。那些米粒大的虫子啃噬林风衣袍的“咔嚓”声，总在耳边回响。
“余老鬼要找噬金虫，黄枫谷的人也撞了上去……”墨居仁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突然拍了下大腿，“这哪是巧合？分明是有人故意把虫群引到七玄门！”
是谁？余子童？他没这么大本事操控虫群。黄枫谷自己？没道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难道是……另有其人？
正琢磨着，石窟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不似野兽，倒像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墨居仁瞬间绷紧了神经，抓起石头就往洞口挪——这几天他没少用石子练习准头，就算打不死人，也能让对方吃个闷亏。
“墨大夫？”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犹豫。墨居仁手一松，石头“咚”地砸在脚边——是韩立。
少年提着个竹篮，站在洞口往里看，脸上沾着泥，裤脚还在滴水：“我听少门主说你可能在后山，就……”
墨居仁盯着他手里的篮子，喉结动了动：“少门主还说了什么？”
“他说黄枫谷的仙师……走了。”韩立走进来，把篮子放在地上，里面是几个热馒头和一小罐药，“那天你跑了之后，那些金色虫子突然发狂，林仙师的剑被啃出了好几个豁口，他们骂骂咧咧地走了，说要回去搬救兵。”
墨居仁拿起个馒头，烫得直搓手，塞进嘴里却没敢大嚼——这孩子来得太巧，不得不防。他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看地上的脚印。”韩立指了指洞口，“后山很少有人来，只有你的鞋印是供奉堂那种软底布鞋。”
墨居仁心里暗惊。这孩子观察竟如此细致，比七玄门那些蠢笨弟子强太多。他咽下馒头，突然盯着韩立的手腕：“你那药膏……用完了？”
韩立下意识捂住手腕，摇了摇头：“还剩一点。”
“拿来我看看。”墨居仁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韩立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墨绿色的药膏，异香比上次更淡了。墨居仁捏起一点搓了搓，指尖传来清凉感，果然是凝神草磨的——而且这草药里，还掺了点别的东西，像是……某种虫卵的粉末？
他猛地抬头：“你挖药的地方，是不是有层白霜？”
韩立愣了愣：“好像……有。当时我以为是露水结的霜。”
墨居仁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霜，是噬金虫卵！这孩子把带虫卵的草药磨成膏，等于随身揣着个虫巢，难怪虫群会追着他跑，那天林风会被围攻，根本不是冲修仙者的灵力，是冲这药膏来的！
“谁让你乱挖草药的？”墨居仁的声音陡然严厉，“知不知道这东西会要命？”
韩立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却梗着脖子道：“药书上说这草能安神，我娘生前总失眠……”
墨居仁的怒气突然泄了。他看着少年泛红的眼眶，想起自己早逝的老娘，当年他偷偷学医，不也是想让娘少受点苦？
“罢了。”他摆摆手，把药膏推回去，“这东西别再碰了，找个深坑埋了。”
韩立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少门主让我问你，黄枫谷要是真的搬救兵来，怎么办？”
“凉拌。”墨居仁啃着馒头，含糊道，“他们来一次，就让噬金虫再‘欢迎’一次。”
“可那些虫子……”
“虫子比人好对付。”墨居仁冷笑，“噬金虫虽凶，却怕硫磺。七玄门库房里有不少硫磺矿，搬几筐堆在山门，比什么都管用。”
韩立眼睛一亮：“我这就回去告诉少门主！”
“等等。”墨居仁叫住他，“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万一硫磺没用，黄枫谷的人把你抓去当炮灰怎么办？”
韩立看着他，认真道：“你要是想害我，那天在药庐就不会推开我。”
墨居仁心里一动。这孩子看着冷淡，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突然想起余子童的话——夺舍不仅要看灵根，更要看神魂。韩立这等心思剔透的，怕是比那些空有灵根的蠢货强百倍。
丹田处的元神似乎也在呼应，麻痒感一阵阵传来，像在催促他动手。墨居仁按住小腹，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再等等，至少等黄枫谷的事了了。
“回去吧。”他挥挥手，“告诉少门主，让他多备些硫磺，再派几个机灵的弟子盯着后山，看到金色虫子就往硫磺堆里赶。”
韩立刚走，墨居仁就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是他从老张尸体上刮下来的尸煞粉末——这是余子童元神残留的气息，他本想用来做饵，现在倒有了别的用处。
他倒出一点粉末，小心翼翼地涂在块碎布上，又从药囊里摸出片凝神草叶子，一起塞进个竹筒。做完这一切，他猫着腰钻出石窟，往噬金虫出没的方向走去。
既然有人想借虫祸搞事，那他就顺水推舟，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往山林深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看到成片的树木被啃得只剩枝干，地上还留着几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兽骨。墨居仁屏住呼吸，将竹筒放在一棵被蛀空的树干下，扯了根藤蔓做了个简单的机关——只要有东西碰竹筒，藤蔓就会落下，遮住入口。
布置好陷阱，他躲到远处的巨石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树干。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听到“嗡嗡”声从远处传来。
不是噬金虫，是蜂群！
墨居仁皱眉。这后山哪来这么多野蜂？他定睛一看，那些蜜蜂足有拇指大，翅膀是诡异的青黑色，正朝着放竹筒的树干飞去。
领头的蜂后停在竹筒口，用触角碰了碰碎布，突然发出尖锐的“嗡”声，蜂群瞬间躁动起来，竟开始啃咬树干！
“是养的毒蜂！”墨居仁心头一震。这些蜂子明显被人驯养过，目标根本不是噬金虫，是冲着尸煞粉末来的！
是谁在养毒蜂？余子童？他没这闲心。惊蛟会的残余？他们哪有本事驯养异种蜂群？
就在这时，蜂群突然四散而逃，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墨居仁探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从树后闪出来，抓起竹筒就往怀里塞，动作快得像狸猫。
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可跑过月光下时，墨居仁看清了他的手——左手缺了根小指！
是老三的同党！
墨居仁想也没想，抓起块石头就追了上去。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有人，被石头砸中后腿，踉跄了一下，回头甩出枚毒针，借着墨居仁躲闪的功夫，钻进了密林。
“哪里跑！”墨居仁紧追不舍。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德性了，既然敢回来，手里肯定握着把柄，说不定就有关于余子童和毒蜂的线索。
两人一前一后追出数里地，黑影突然拐进一处山谷，墨居仁刚跟进去，就听到“咔嚓”声——他踩中了捕兽夹！
剧痛从脚踝传来，墨居仁闷哼一声，低头一看，铁夹子深深嵌进肉里，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脚。
“墨老大，没想到吧？”黑影转过身，扯掉黑布，露出张刀疤脸，正是当年惊蛟会的老四，“老三那蠢货栽在你手里，我早就想替他报仇了！”
“是你在养毒蜂？”墨居仁忍着痛，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爆炎符——只剩最后半张了。
老四狞笑着点头：“不错！余老怪说了，只要拿到他的元神气息，就能引噬金虫入巢，到时候别说七玄门，整个岚州都是咱们的！”
“余子童许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老四像是听到了笑话，“等他夺了你的舍，成了修仙者，还能少了咱们的好处？到时候我也是仙师！”
墨居仁看着他癫狂的样子，突然觉得可笑。这些凡夫俗子，连修仙界的门都没摸到，就敢做长生梦，跟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以为他会兑现承诺？”墨居仁冷笑，“余子童连我都算计，你觉得他会看得上你这颗棋子？”
老四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梗着脖子道：“休要挑拨！我手里有他要的东西，他不敢动我！”
“什么东西？”
老四刚想说话，突然脸色煞白，指着墨居仁身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墨居仁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只见密密麻麻的金色虫子从山谷两侧涌出来，像两条金河，瞬间将他们围在中间。
噬金虫！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你身上的味道！”老四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墨居仁胳膊上的药膏，“你带了凝神草！”
墨居仁这才想起，早上换药时蹭了点药膏在袖子上。他看着步步逼近的虫群，突然笑了——反正也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
他猛地撕开衣服，露出胳膊上青黑色的伤口，尸煞之气混杂着凝神草的异香，瞬间吸引了虫群的注意。
“老四，黄泉路上有个伴，不孤单吧？”墨居仁抓起最后半张爆炎符，就往老四那边扔。
老四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虫群拦住去路。那些金色小虫爬上他的腿，啃噬着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啊——！墨居仁我操你祖宗！”老四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很快就被虫群淹没。
墨居仁闭上眼睛，等着同样的命运降临。可等了半晌，虫群却没动他，只是围着他嗡嗡作响，像是在忌惮什么。
他睁开眼，只见虫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虫群后走出来——是韩立！
少年手里提着个陶罐，正往地上撒着什么，白色的粉末落地，虫群就纷纷后退。
“是硫磺粉。”韩立喘着气，跑到他身边，“少门主让我按你说的备硫磺，我怕你出事，就带了点过来。”
墨居仁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这孩子怎么就跟来了？是少门主派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来的？
“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把夹子打开！”墨居仁吼道，掩饰着心里的异样。
韩立连忙点头，掏出把小刀撬捕兽夹。铁夹子太紧，他撬得满脸通红，手指被划破了也没吭声。墨居仁看着他渗血的指尖，突然想起自己当年为了学解毒术，被师父罚着劈柴，手上的伤口从来没好过。
“行了，我来吧。”墨居仁接过小刀，用巧劲一别，捕兽夹“啪”地弹开。他扶着韩立的肩膀站起来，脚踝疼得钻心，却硬是没哼一声。
“往这边走，我知道有条近路。”韩立扶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虫群。硫磺粉撒过的地方，金色小虫果然不敢靠近，像怕火的老鼠般往后缩。
走出山谷时，月已上中天。韩立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道：“墨大夫，你看那是什么？”
墨居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七玄门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墨居仁心里一沉，“是黄枫谷的人回来了！”
他挣扎着要往回走，却被韩立死死拉住：“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少门主说了，要是出事就让我们先躲起来，他带着人拖延时间！”
“拖延？怎么拖延？”墨居仁急道，“就凭那几筐硫磺？”
“不止。”韩立从怀里掏出个令牌，上面刻着“黄枫”二字，“我从林风仙师的住处偷的，少门主说或许能用得上。”
墨居仁看着那令牌，突然笑了。这孩子，不仅心思细，胆子也够大。他拍了拍韩立的肩膀：“好小子，有点意思。”
少年被他夸得耳根发红，低下头道：“少门主还说，让你千万别冲动，留得青山在……”
“知道了。”墨居仁打断他，扶着树站起来，“走，去看看热闹。”
“啊？”
“放心，不去送死。”墨居仁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知道有条密道能绕到七玄门后山，咱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放火。”
脚踝的伤口还在流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墨居仁的脚步却异常坚定，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
黄枫谷的人，惊蛟会的余孽，余子童的算计，噬金虫的异动……
所有的线索都缠在了一起，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这只被困在网中央的困兽，终于看到了一丝挣脱的机会。
至于韩立……墨居仁瞥了眼身边的少年，这孩子身上的秘密，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这场赌局，越来越有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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