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天亮时分歇了气儿。
山川大地一片白茫茫,远山像披了素袍的巨兽在酣睡,延绵的山脊如银蛇静卧,与瓦蓝的天空划出清晰的界线。
一丝风也没有,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白光,亮得人睁不开眼。
山林、茅舍、院墙、小院……整个下和尚窝堡被雪捂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炊烟慢悠悠飘起来,像在轻描淡写地讲述这混沌乱世里倔强的人间烟火。
九奶奶王喜莲一大早就就在灶房里转悠,给即将进山猎鹿的一行人张罗热乎早饭。随身带的干粮其实前两天就备好了——一摞瓷实的杂面饼子,腌得泛白霜的芥菜疙瘩,啃一口能咸一跟头。
她包好干粮,撩起围裙大襟反正擦了擦手,望着院里正跟伙计一块扫雪的程万山,眼神定定的。忽然又一拍大腿,想起什么似的,踮脚从碗架柜最顶层摸出那块珍藏的咸肉,搁在直径快一米的红松木菜墩上,“咣当咣当”切成长短不一的肉条。切到三分之一处顿住了,犹豫了几秒,一咬牙,“哐哐”又补了几刀,仔细用油纸包好,悄悄塞进干粮袋最里头。
大车店的院里早已扫出一条通向门口的小路,正屋旁的雪被攒成几个胖墩墩的雪堆。程万山拄着扫帚望向门外——道路早被雪吞没了,只能依稀辨出略低于两侧的杂草路基,若隐若现。
院门旁,车老板老赵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吸得正香,一边顺手扫掉狗窝顶上的雪。黑妞儿还窝在里面,搂着一窝崽子喂奶取暖;大黑这条公狗倒是没心没肺,蹿来蹿去,扑得程万山和伙计们一裤腿雪渣。
狗剩子和中午子正抡着大木锨往柳条筐里装雪,时不时互相扬一锨,憋着笑闹腾。其他伙计两人一筐抬着雪往院外倒,只有和尚不一样——他两手各拎一满筐,臂膀绷得紧紧的,走得稳稳当当。
程万山望着他拎空筐返回的身影,眼神有点沉,开口喊了一声:“和尚。”
“哎。”尚和平应声走近,顺手接过程万山手里的扫帚。
“进了山,机灵点儿,”程万山语气凝重,“蔫巴叔经验足,但毕竟年纪大了;尤其盯紧福子那浑球!这冰天雪地,可不是耍的。”
“山里规矩我懂,全听老蔫叔的。福子,我一定照看好。”尚和平话音平稳,却像石头落地,有股让人放心的踏实劲。
说完,他就抡起扫帚清理雪堆旁的浮雪。沙土地渐渐露出来,灰秃秃的,却莫名叫人心安。
“啥时候了还磨叽?吃饭了!”灶房门口传来九奶奶王喜莲一嗓子吆喝。
程守家——也就是福子——从正屋窜出来,活像个撒欢的跳马猴子,围着他娘又蹦又跳,搓手跺脚:“吃饭吃饭!干饭进山!”
“稳当点吧,小祖宗!出去全听你蔫巴爷的,别虎了吧唧惹事!”王喜莲见缝插针地叮嘱。
“娘!你放心吧!我啥也不怕,有的是劲儿!和尚哥,你说这回咱除了鹿,能不能逮个黑瞎子,整几只熊掌?”
“小瘪犊子,你可真敢琢磨!”王喜莲举着水瓢作势要劈福子——粗糙的半大小子,他哪懂“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道理。
程万山背手站在院中,看看兴奋得上蹿下跳的小儿子,又看看沉静如山的尚和平,目光复杂。他深吸一口冷空气,想起夜里媳妇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劝她的话:
“小子不能老圈院里,得见风浪。老大沉稳能守家守业,老三这野马驹子一样的性子,家里拴不住,不摔打摔打咋成才?咱家就这两小子,一个守一个闯,挺好。要是都没出息,往后指望谁?”
程万山转身往正屋走,经过王喜莲身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和尚有数,有他在出不了岔。让福子去历练,是好事。”
王喜莲何尝不明白?看看平时皮猴子一样,管不住、打不服的三儿子,如今整装待发眼里放光的儿子,她最终还是把担心咽回肚里,只默默转身回灶房,又往干粮袋里塞了一小包炒熟的豆面。
的确,尚和平是有数的,除了自己和程九爷,九奶奶王喜莲略微隐约明白此行目的外,其余人是不知道的,包括老蔫巴和程守家。
此行未知是否凶险,但隆冬进原始森林总归是需要技能、胆识,更需要体力的。
穿越到这乱世一个多月,他体力恢复得不错。虽然还瘦,远不如当年当兵王时候的彪悍,但本领没丢,肌肉记忆还在,他对这进度挺满意。
这几日大雪封路,出不了车,反倒多了和程万山唠嗑的机会,更了解了这位三十多岁关东汉——自己的救命恩人、大车店掌柜、走南闯北的“程九爷”。
他还听了老蔫巴给福子讲解怎么保养猎枪、在老林子里咋活下来、辨认各种野兽踪迹。老蔫巴讲得投入,福子听得认真,尚和平这个“旁听生”也没闲着,凭现代军事训练学的野外生存技能,悄摸削了几根硬木签藏进乌拉靴筒。
进山猎鹿,全家最亢奋的是三福子,最不爽的是二英子——她也想跟着去,却被王喜莲一嗓子吼熄火:“丫头片子烧你的火去!啥热闹都凑,皮紧直说!别以为你爹惯着,我就舍不得揍你!”
程英又跑去磨程万山,程万山哪能答应?寒冬进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姑娘家家的,外头不太平,老实跟你娘在家做饭。”
“我不我不!爹,三福子都能进山打猎,我连丹庄县城都没去过几回,啥世面没见过!我也是程家人,你偏心!凭啥本事都让男娃学了?”
几句抱怨戳人心窝,程万山也听得无奈。他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只是这世道,哪敢让快长成大姑娘的闺女冒险?
程英见程万山迟疑,眼圈一红,还真就挤出几颗金豆子,扑簌簌往下掉。
“哭啥呀!别嚷嚷。”程万山最见不得闺女哭,搓着手压低声音,“这么地,闺宁,明儿个我正好要去刘家沟镇上,给和尚办户籍文书,捎上你!我跟你娘说,你看中不?”
“中!”程英立刻破涕为笑,见好就收。不论进山还是进城,不管远近,能出门就是胜利。
程英欢天喜地跑出去帮娘给和尚和三弟福子收拾东西,那劲头活像她也要切了几只熊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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