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迹鲜红刺眼,还带着没有被寒冬冻僵的湿意,仿佛还冒着热气,血腥气。
王二贵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神里充满了尚未散去的惊悸、愤怒,以及一种……手刃了什么的狠厉。
“二……二贵?!”王大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你……你这是咋了?!哪来的血?!你受伤了?!”他慌乱地想要检查弟弟的身体。
王二贵顾不上回答大哥一连串的疑问,一把推开王大富,反手将屋门闩死,背靠着门板,急促而大口地喘着气。
“哥,”王二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劲。
“我把……我把说媒哄咱爹卖六妹、骗咱爹进赌坊、借印子钱,带东山土匪花蝴蝶来抢五姐,把咱爹吓瘫的……任大白话……给……给劈了!”
王大富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无边的恐惧,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大脑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珠子死死瞪着弟弟身上那刺目的血迹,还有王二贵手里下意识紧握着的、带着血丝的斧头。
“任……任大白话?”王大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把他……杀了?!”
任大白话是任家油坊出了名的大嘴巴,保媒拉纤,搬弄是非、拉赌抽红,勾结官匪,王老抠生前信他最多,也被他坑得最多。
王二贵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惊悸未退,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他不死,咱家就别想安生!我看你难受,就想着帮你分担,我挑了水,劈了柴,然后我就……就去任大白话家,去找他……问他今天下午,咱大姐、九爷走了以后,他来说的印子钱是啥意思?”
“他说爹死了账不能烂,五姐不回来,就得拿地契抵债……那债和尚给抹了的呀,他任大白话凭什么和咱们要?凭什么?”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后怕,随即又被狠厉取代,“他家屋里还有他媳妇,他们嘲笑我,说凭什么?就凭我姓王。然后,任大白话动手扇我脸蛋子,扇了我好多下……”
“我忍了,哥,开始的时候,我是忍着的。可是,他们说,地契算什么?房子、五姐、六妹他们都要,都要……”
“我不想忍了,哥,我不想忍了……我顺手拿起地上的斧头,乱劈……不知道砍中他们夫妻两个谁的胳膊腿,他媳妇叫得惨,她喊救命,我就砍了她下巴,让她闭嘴……”
“任大白话想跑,他胖,他摔倒了,我扑到他身上,骑着他……我就……我就朝他脑袋……”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任大白话和他的长舌妇媳妇已经去给王老抠作伴了。
黑暗中搏命的恐惧与血腥,仿佛还萦绕在王二贵周身。
“完了……完了……”王大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杀了人……还是任大白话……他那些狐朋狗友,还有他背后的……土匪,还有官府,咱们完了……”
“还没完!”王二贵低吼一声,打断哥哥的绝望,“哥,你听我说!我往回跑的时候,你猜我瞧见谁了?”
王大富茫然抬头。
“算盘张!那个东山寨的师爷!”王二贵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惊人的信息量。
“原来,他就躲在任大白话家的厢房里,任大白话敢再提印子钱,说还要找五姐、六妹,肯定是算盘张挑唆撺掇的……”
“蔫巴叔从东山回来,不是说算盘张不知所踪吗?他居然摸到咱屯子里住着!!!可惜,我身上带着血,又弄出了动静,被他发现了,那老狐狸跳后院墙跑了,我没追上!”
这个消息,比杀了任大白话夫妇,更让王大富心惊肉跳。
花蝴蝶死了,拍地缸重伤被俘!东山寨的师爷鬼鬼祟祟出现在村里,肯定是冲着王家来的。
“祸事……都是祸事……”王大富已经六神无主,嘴里反复念叨着。
“哥!现在不是慌的时候!”王二贵猛地蹲下身,双手抓住王大富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
“任大白话死了,算盘张跑了!天一亮,事情肯定瞒不住!官府会来抓我,算盘张不知道会不会带土匪来灭口!留在家里太危险了!”
“那你快走!”王大富反应过来,赶紧一把一把地往外推王二贵。
王二贵抓住王大富的手,眼神灼灼地盯着哥哥:“我得走!你也得走,我们一起走!这个家不能待了!”
“家,不要了?”王大富从惊惧到茫然,瞬间又泪流满面,全然没了主意,“走?往哪儿走?”
是啊,往哪走?能往哪走?
程记大车店——上上下下十几口,不还是靠程万山伏低做小,黑白两道周旋着。
旅顺口舅舅家,别说多年不来往了,就算是去,也没有盘缠支撑兄弟两个走出几百里。
就算能吃苦,他们背了人命肯定被通缉,官府的关关卡卡,也是逃过不去的。
天大,地大,王家兄弟能逃去哪里呢?
“咱们上东山!”王二贵斩钉截铁,“去找五姐!去找和尚!“
”蔫巴叔不是说他们在东山寨站住脚了吗?“
“眼下只有那里能躲一躲!只有和尚能护住咱们!”
王二贵一句跟着一句,跟爆豆似的颗颗砸在王大富茫然的心上。
“东山寨……那是土匪窝啊!”王大富本能地恐惧。
“留在家里就是等死!”王二贵低吼。
“当土匪也比被抓住砍头强!比被算盘张的同伙弄死强!”
“哥,没时间犹豫了!赶紧收拾东西,趁现在天黑,咱们立刻走!”
王大富看着弟弟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满身的血迹,终于被巨大的恐惧和弟弟的决绝说服了。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几件破旧衣物,角落里藏着的几个铜板,还有那把趁手的、宝贵的、用来维持生计的柴刀。
王二贵则快速脱下沾血的孝服,团成一团,塞进灶坑深处,已经熄灭的炕洞灰又星星燃起,最后砰然一炬。
王二贵又胡乱用冷水洗了把脸和手,换上平日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
他重新拿起那把沾血的斧头,犹豫了一下,最终用破布缠了缠,别在了后腰上。
兄弟俩不敢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溜出了任家油坊的破败院落,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向着东山那黑魆魆的轮廓,亡命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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