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挣扎着浮出漆黑泥沼的溺水者,缓慢而痛苦地重新汇聚。
首先回归的是干渴,一种焚烧五脏六腑的、令人疯狂的焦渴感,仿佛喉咙里被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艾尔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那前所未有的感官洪流冲击得险些再次晕厥——灰尘在空气中缓慢飘动的轨迹、石墙深处潮湿霉菌的气息、远处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所有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千百倍,尖锐地刺入他刚刚苏醒的大脑。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冰冷的地狱或天堂,而是奢华到令人窒息的景象——高耸的穹顶绘着暗色壁画,巨大的黑曜石壁炉里跳跃着幽蓝火焰,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雪松与古老羊皮纸的气息。
他躺在一张无比宽大柔软的黑丝绒床榻上,身上盖着的织物细腻光滑得像流动的月光。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比周遭的陌生环境更让他感到震惊。
他明明记得……记得冰冷的尖牙,记得颈动脉断裂的脆响,记得生命连同温暖一起被抽离躯体的恐怖感觉……
“看来醒了。”
一个低沉悦耳、却冰冷得毫无人类温度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艾尔猛地转头,心脏骤然紧缩。
窗边的阴影里,坐着那个银发的恶魔。
他换了一身墨黑色的丝绒长袍,银发如瀑布般披散,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枚暗红色的宝石。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块凝固的、洞察一切的千年寒冰,正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恐惧和仇恨瞬间压倒了所有不适。艾尔想开口咒骂,却只发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气音。
银发男人——瑟尔特·夜影——微微抬手。一杯盛着暗红色液体的水晶杯被无形的力量托着,平稳地飞到艾尔面前,悬浮在空中。
那液体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诱人的香气,混合着铁锈与某种奇异的甜腻,疯狂地撩拨着艾尔喉咙里那把灼烧的火焰。
他的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喉结剧烈地滚动,獠牙不受控制地刺出唇瓣,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席卷了他。
但他猛地挥手!
“啪——!”
水晶杯被打飞出去,撞在石墙上碎裂开来,暗红的液体如同泼洒的鲜血,在深色地毯上晕开一大片污渍。
“……混蛋!”艾尔终于挤出了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对我做了什么?!”
瑟尔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看到一只不听话的宠物打翻了水盆。
“给予了你永恒的生命。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创造者——瑟尔特·夜影。”他顿了顿。“你算是我的后嗣,可以叫我‘sire’。”
艾尔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沉重异常,“我不要做吸血鬼!放我回去!我母亲还在等我!”
提到母亲,他心底涌起强烈的焦急和不祥的预感。他昏睡了多久?母亲怎么样了?那些药……
瑟尔特的目光平静得残酷:“你母亲?那个病弱的人类女性?”他轻轻歪头,像是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很遗憾,在你昏迷的第二天凌晨,她就已经停止呼吸了。算起来,现在应该已经下葬了。”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艾尔僵在原地,蓝色的瞳孔急剧收缩,然后又猛地扩散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瑟尔特,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不……你骗我……”几秒后,他爆发出嘶哑的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所有的恐惧、无助、愤怒和骤然降临的巨大悲恸,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全部化作对眼前这个非人存在的、最纯粹的恨意。
愤怒给予了他短暂的力量。他猛地扑向瑟尔特,目标直指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他下意识地抽出了始终别在腰后、那把父亲留给他的、镶嵌着蓝宝石的银质匕首。
寒光一闪,带着一个儿子对母亲全部的爱与绝望,刺向吸血鬼的心脏。
结局毫无悬念。
瑟尔特甚至没有起身。他只是随意地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艾尔的手腕。动作轻松得像是在摘下一片树叶。
艾尔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撞上了钢铁铸就的山峦,再无法前进分毫。
瑟尔特看着他徒劳的努力,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聊的神色。然后,他手腕微一用力。
艾尔吃痛松开了手,“哐啷”一声,匕首应声倒地。
瑟尔特捡起匕首,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在艾尔根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那冰冷的金属已经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左臂!
“啊——!!!”
凄厉的惨叫猛地爆发出来,远比人类时期所能发出的任何声音都要尖锐刺耳。银器对于新生吸血鬼的伤害是毁灭性的,剧痛如同灼热的闪电瞬间窜遍全身,伤口周围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迅速变得焦黑,甚至冒起淡淡的青烟。
艾尔瘫倒在地,抱着受伤的手臂蜷缩起来,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眼泪和冷汗瞬间浸湿了他苍白的脸。
瑟尔特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那双毫无情绪的琥珀色眼睛。
“看来你需要更直观的教训,来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优雅的腔调,与施加残酷的行为形成令人胆寒的反差。
他从怀中取出一条纤细的、闪烁着不祥银光的链子,链子本身已经足够精致,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上面雕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暗红色古老符文。
不等艾尔挣扎,瑟尔特已经将银链扣在了他纤细的脖颈上。项圈锁扣合拢的瞬间,那些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灼刻进艾尔的皮肤!
“呃啊——!”又一阵不同于银器刺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袭来,艾尔痛得浑身抽搐,感觉有什么冰冷而恶毒的东西顺着血管强行钻入了他的身体,盘踞在他的心脏和大脑深处。
瑟尔特松开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艾尔。
“这是一个小咒语,”他淡淡地宣布,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它会确保你不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愚蠢行为。比如试图摘下这项圈,或者用任何方式寻求永恒的安眠。”
艾尔猛地抬头,布满泪水和汗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更大的恐惧。不允许……自尽?
瑟尔特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掌控的宣告。
“没关系,”他转过身,走向门口,银发长袍在幽蓝的火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玩’。”
沉重的房门无声地合上,将艾尔独自留在充斥着剧痛、银器灼烧气味、以及那条冰冷银链触感的奢华牢笼之中。
他颤抖着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颈间的银链。
“嘶……”即使是最轻微的触碰,也引来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和排斥感,仿佛在警告他任何试图反抗的念头。
当时的艾尔,捂着剧痛的手臂,感受着颈间冰冷的束缚和灵魂中被种下的恶毒禁令,除了无边的恨意和恐惧,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茫然。
他还不完全明白。
不明白这条银链将伴随他多少个世纪。
不明白“很长很长的时间”意味着何等永恒的折磨。
更不明白,瑟尔特·夜影不允许他死亡,并非出于怜悯或所谓的“爱”。
仅仅是因为,对于一位拥有无尽生命的古老存在来说,一件有趣的、需要精心雕琢的“玩具”,若是轻易坏掉了,未免太过扫兴。
永恒的黑暗,才刚刚揭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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