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府偏院的夜晚,寂静得能听到心跳。
月光透过雕花木窗,在青石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格子。
门外守卫的身影被灯笼拉长,如同沉默的剪影。
林不烦、孙大牛、悟尘三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油灯如豆,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这叫啥事?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孙大牛烦躁地挠着头发,压低声音。
“说是客卿,跟坐牢有啥两样?”
悟尘相对平静,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勾勒着镇守府看到的防护阵纹。
“居士,云逸镇守将我们安置在此,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他仍在观望,既想利用我们提供的信息牵制影阁与两家,又忌惮我们本身可能带来的麻烦。”
林不烦摩挲着怀中那枚得自瀑布洞穴的暗绿色苔藓球茎,感受着其中微弱的凉意,目光沉静。
“意料之中。镇守府不是慈善堂,我们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换取生存空间和主动权。云逸真人在等,等一个契机,或者等我们露出破绽。”
他看向悟尘。
“图纸研究得如何?那种扰频灵纹,能否简化或扩大范围?”
悟尘沉吟道:
“原理已大致明晰,乃是利用特定符文组合,产生微弱且无序的能量波动,干扰精确感知。但若要扩大范围或延长时效,需更精纯的能量支撑和更复杂的刻画。目前……只能做到短时扰身,且对高阶修士或精密法器效果存疑。”
“够了,第一步是自保。”
林不烦点头,又看向孙大牛。
“牛哥,明日若有人送饭或接触,试着套话,重点是近期镇内巡逻布防的变化,特别是靠近柳杨两家和贫民区的动静。”
“成!包在俺身上!”孙大牛拍胸脯保证着。
接下来的几天,偏院成了无形的战场。
林不烦三人表面安分,暗中却积极活动。
悟尘以“需要静心推演阵法,避免被外界干扰”为由,向守卫讨要了朱砂、黄纸和几本基础的阵法典籍。
云逸真人似乎想看看他的成色,竟真的满足了要求。
于是,悟尘整日埋首案牍,时而刻画符箓,时而对照典籍沉思,偶尔还会“无意中”向路过的好奇守卫请教一两个看似基础、实则切中镇守府防护阵法细微瑕疵的问题,引得守卫中的低阶阵法师忍不住辩论几句,不知不觉透露出些许信息。
孙大牛则发挥他憨厚直爽的优势,趁着送饭仆役或轮值守卫闲聊的机会,用粗豪的语气抱怨“憋得慌”、“想念山野自在”,顺势打听镇子里的“新鲜事”。
他从市井流言中拼凑出柳家近日加强了矿场守卫、杨家悄悄招募了几位陌生修士、以及影阁的人在黑市收购某种稀有矿石等零碎情报。
林不烦则更为低调。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羊皮纸上的“寻钥盘”结构,并结合玉佩、碎片的特性,逆向推导其探测原理和可能的弱点。
偶尔,他会在院中慢走,看似活动筋骨,实则仔细观察偏院的建筑布局、植被分布甚至地砖缝隙,默默记下可能的监控盲点和紧急撤离路线。
他还向守卫讨要了一些常见的草药,声称要调配安神香,实则暗中测试那暗绿苔藓球茎对不同药性的反应。
他们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云逸真人的耳目。每日都有详细的报告送到书房。
“大人,那道士悟尘,于阵法一道确有见解,所问问题皆在关键,不像伪装。那汉子孙大牛,看似粗鲁,打探消息却颇有章法。至于那林不烦……”
岳锋统领躬身汇报,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最为沉静,每日不是打坐便是闲逛,偶尔捣鼓草药,深浅难测。”
云逸真人指尖轻敲桌面,看着桌上那份由林不烦提供的、关于影阁及遗迹的摘要,眼中精光闪动。
“沉静,才是最难对付的。他在等,等我们先出手,或者等外界发生变化。不过,他提供的关于影阁利用‘幽冥铁’炼制探测法器、以及遗迹可能蕴含风险的信息,与我们密探近期搜集的情报有吻合之处,不似凭空捏造。”
他顿了顿,问道:“柳杨两家近日有何异动?”
“回大人,柳家暗中与‘血刃’佣兵团接触频繁,似在筹备大规模行动。杨家则加紧了与‘墨家坊’的武器订单,并派心腹前往郡城,意图不明。双方摩擦升级,昨日在城西货栈又起了冲突,死伤数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云逸真人轻叹一声,“影阁呢?”
“行踪更加诡秘,但我们的人发现,他们似乎在黑风岭东南侧频繁活动,似在寻找什么。”
“另外,根据林不烦提供的线索,我们暗中核查了水鬼河夜袭现场,确实发现了疑似影阁制式弩箭的残留和……一种奇特的能量腐蚀痕迹,与古籍记载的某种魔道手段相似。”
线索逐渐串联,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阴谋。云逸真人沉默片刻,做出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岳锋,你亲自去偏院,请林不烦过来一叙。有些事,该摊开谈谈了。”
当岳锋出现在偏院门口时,林不烦并不意外。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对孙大牛和悟尘使了个“按计划行事”的眼色,便随岳锋而去。
书房内,烛火通明,只有云逸真人和林不烦两人。
“林小友,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云逸真人语气平和,仿佛闲话家常。
“承蒙大人关照,一切安好。”
林不烦拱手,不卑不亢。
“明人不说暗话。”
云逸真人目光锐利起来。
“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影阁所图甚大,柳杨两家已渐成祸患。镇守府维护一方安宁,责无旁贷。但眼下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友以为,当如何破局?”
真正的考验来了。
林不烦心知,这是展示价值、争取信任的关键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大人明鉴。在下以为,当前困局,关键在于‘信息’与‘力量’的不对等。影阁在暗,我在明;两家力强,镇守府投鼠忌器。故,破局之道,首在‘知彼’,次在‘增己’,最终‘借力打力’。”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
“一、知彼:集中力量,查明影阁在黑风岭的具体据点、人员配置及真正目标。”
“同时,密切监控柳杨两家核心人物的动向及与外界联络情况。信息越精准,决策越有效。”
“二、增己:镇守府需尽快提升应对非常规威胁的能力。”
“例如,组建一支擅长侦查、破阵、应对诡异手段的精干小队,配备专门克制阴邪能量、干扰探测法器的装备。”
“在下不才,或可在器械改良、阵法辨识方面略尽绵力。”
“三、借力打力:设法加剧柳杨两家矛盾,令其互相消耗,无暇他顾。”
“同时,可暗中散播影阁企图坐收渔利、甚至欲将两家一并吞并的消息,离间其与影阁的潜在合作,促使他们与镇守府有限度合作。”
他最后抛出一个重磅筹码。
“此外,在下对那‘寻钥盘’原理略有心得,或可尝试研制一种简易的‘反制装置’,虽不能完全屏蔽探测,但可大幅增加其定位难度,为我方行动争取时间。”
这一番分析,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建议,还拿出了实实在在的技术筹码,显示出他对局势的深刻理解和自身具备的独特价值。
云逸真人深深地看着林不烦,眼中闪过欣赏与凝重。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他沉吟良久,缓缓道:
“小友之见,与我不谋而合。镇守府可以与你合作,但需约法三章。”
“大人请讲。”
“一,你三人需在府衙视线之内活动,不得擅自接触柳杨两家及可疑人员。”
“二,你所需研究材料,可由府衙提供,但成果需共享,且不得用于危害青岩镇之事。”
“三,必要时,需听从府衙统一调遣,参与行动。”
这是要将他们纳入监管之下,但也给予了官方身份和资源支持。
利弊各半。
林不烦略一思忖,目前形势下,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
他躬身道:“谨遵大人之命。但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若研制出‘反制装置’,请大人允许在下预留少量,用于自身防护。毕竟,影阁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合情合理,云逸真人点头应允。
“可。”
一场关乎生死的谈判,暂时达成共识。
当林不烦返回偏院时,孙大牛和悟尘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孙大牛急问。
林不烦微微点头,低声道:
“初步合作已成。接下来,我们要尽快拿出点真东西,才能站稳脚跟。”
他看向悟尘。
“集中精力,优先攻克‘反制装置’的简化版!”
又对孙大牛说道:
“通过送饭的伙计,想办法弄点基础的炼器工具和材料进来。”
软禁的牢笼,正悄然转化为合作的平台。
然而,林不烦心中清楚,与虎谋皮,险象环生。
镇守府的庇护并非万能,真正的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
怀中的苔藓球茎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仿佛在预示着风暴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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