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星火互娱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速食泡面、劣质咖啡和尼古丁混合的酸腐气味。每一个工位上，都趴着或躺着一个精疲力竭的身体，屏幕保护程序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像一个个疲惫的灵魂在无声喘息。
“哒、哒、哒……”
只有最里面的总监办公室，还传来着机械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林峰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后台数据。用户日活增长曲线的斜率，在昨天下午三点之后，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平缓。
就是这个平缓，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紧绷的神经。
“还差百分之三……就差百分之三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桌上，吃了一半已经凝固的盒饭旁，是那份被他翻了无数遍的对赌协议。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他都倒背如流。他坚信，只要达成协议上白纸黑字的业绩目标，他就能赢得这场赌局，为公司争取到最关键的下一轮融资，彻底摆脱天海资本的掣肘。
为了这最后的百分之三，他和他的团队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们推出了新的游戏版本，策划了堪称疯狂的线上活动，甚至自掏腰包请游戏主播进行推广。能用的办法，他都用了。
他就像一个背着巨石攀登山顶的人，眼看就要触摸到胜利的旗帜，却发现脚下的路，变得愈发湿滑泥泞。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合伙人兼首席技术官的胖子，顶着一双熊猫眼，端着两杯速溶咖啡走了进来。
“峰子，别看了，再看数据也不会自己涨上去。”胖子把一杯咖啡推到林峰面前，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兄弟们都到极限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对赌协议到期，我们先集体猝死在公司了。”
林峰没有回头，只是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滚烫的液体灼烧着他的食道，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老刘，再撑一下，就最后一周了。”
“一周？你看看外面，”胖子指了指窗外，“这帮兄弟，哪个不是把老婆孩子丢在家里，陪你在这儿玩命？上个月的工资，你还是拿自己的积蓄垫上的。值得吗？”
“值得。”林峰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老同学、老战友，那张曾经充满理想主义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疲惫和执拗，“老刘，你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出来创业吗？我们是要做一款能被玩家记住十年的好游戏，不是做那些捞一笔就走的垃圾。星火互娱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把它卖了。”
胖子沉默了。他当然记得。可理想不能当饭吃。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我昨天看了一下美股那边，几家游戏概念股的行情不太对劲，跌得有点莫名其妙。咱们这个行业，好像有点风声鹤唳的。”
林峰揉了揉太阳穴：“正常，市场波动而已。别想那么多，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数据冲上去。只要我们完成了目标，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天海资本就没理由发难。”
他依旧天真地相信着契约精神，相信着白纸黑字的法律效力。他无法想象，在商业的世界里，有一种更高级的掠夺，叫做“规则内绞杀”。
看着林峰那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胖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是星火互娱的灵魂，也是把所有人绑上这辆战车的引擎。现在，引擎快要烧干了。
就在这时，林峰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赵公子（天海资本）”。
这个备注，是他私下里加的。来电的，是天海资本负责他们这个项目的投资经理，一个总是笑眯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却是赵家的一个旁支子弟。
林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喂，赵经理。”
“林总，这么晚还没休息？真是辛苦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客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就是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最近公司运营还顺利吧？我看你们新版本的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啊。”
“托您的福，一切都还顺利，我们正在为达成目标做最后的冲刺。”林峰客气地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赵经理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啊，林总，最近国际金融市场的形势不太乐观，特别是科技股和游戏版块，估值回调得厉害。我们这边风控部门的同事，今天还专门开了个会，说是要警惕行业性的‘黑天鹅’事件呢。”
黑天鹅！
这三个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林峰。他猛地想起了胖子刚才的话，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经理，您这是什么意思？”
“哎，你别误会。”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就是善意提醒一下。毕竟，我们当初的协议里也写明了，如果因为‘非公司主观可控因素’导致Ipo进程受阻，那……对吧？当然了，我相信以林总你的能力，肯定能带领星火互娱穿越牛熊，我们对你和你的团队，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那温和的语气，此刻在林峰听来，却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的恶意。
信任？如果真的信任，又怎么会设下如此苛刻的对赌？
“我明白。多谢赵经理提醒。”林峰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
挂掉电话，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他不是傻子。他只是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努力和才华。
赵经理那通看似不经意的电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刻意回避的那个潘多拉魔盒。
“非公司主观可控因素”……
“行业性黑天鹅”……
这些曾经被他当作法律文本中例行公事的条款，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魔鬼，在他眼前张牙舞爪。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一个公平的赌桌上。对方不仅是庄方不仅是庄家，更是这场牌局的规则制定者，而他，只是牌桌上被设计好输赢的棋子。
林峰的目光重新落到那份对赌协议上，每一个字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带着嘲讽的意味。他曾以为自己足够谨慎，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逐字逐句地推敲，确保没有任何陷阱。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写在明面上的，而是隐藏在那些看似公正、实则处处留有余地的“免责条款”和“补充协议”里。
“非公司主观可控因素”……
他猛地翻到附件b，那冗长的法律条文在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而致命。全球宏观经济波动、行业监管政策重大调整、黑天鹅事件……这些，在赵家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难道真的“不可控”吗？
他想起了最近新闻里，关于某国收紧对互联网游戏行业投资的传闻，以及国内某些城市对游戏版号审批趋严的零星报道。他当时只当是行业正常波动，甚至还庆幸星火互娱已经拿到了版号，避开了最大的风险。可现在回想，这些零星的“风声”，会不会就是赵家在暗中推动，为日后的“不可控因素”埋下伏笔？
一股冰冷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他拼命地回想，当初谈判时，天海资本的代表是如何巧妙地将这些条款植入协议的。他们从不直接提及，只是在某个关键时刻，以“为了保护双方利益，应对不可预见的市场风险”为由，轻描淡写地将这些条款作为“标准流程”添加进去。而他，急于拿到融资，急于实现梦想，根本没有深究其背后的险恶用心。
他一直都在奔跑，用尽全力追逐着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目标。可现在他才发现，那不是终点线，而是赵家在他面前拉扯的一根胡萝卜，无论他跑得多快，都永远无法真正触及。而一旦他精疲力竭，倒下，那根胡萝卜就会瞬间变成绞索，勒住他的脖子。
“峰子，你怎么了？”胖子看着林峰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双写满了绝望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林峰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他想打过去质问，想撕破那层虚伪的温和面具。可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质问又能如何？协议摆在那里，白纸黑字，无可辩驳。他能说赵家在刻意制造“黑天鹅”吗？他有证据吗？就算有，谁又会相信一个濒临破产的创业公司创始人，会去指责一个掌控着万亿资产的金融巨鳄？
他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为星火互娱付出了所有。他抵押了房子，父母的养老钱也投了进来，甚至和女友的关系都因此变得紧张。他把所有的身家、所有的梦想，都押在了这份对赌协议上。他曾以为，只要他够努力，够聪明，就能战胜一切。
可现在，他就像一个在深海中拼命上浮的潜水员，氧气瓶即将耗尽，而头顶的海面，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他挣扎得越厉害，就越感到窒息。
“老刘，”林峰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如果……如果最终我们还是输了，你和兄弟们，都还有退路吗？”
胖子一愣，他从未见过林峰如此脆弱的一面。他想说“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苦涩的沉默。为了星火互娱，这帮兄弟几乎都倾尽所有，有的甚至辞掉了高薪工作，跟着林峰孤注一掷。如果公司没了，他们又能去哪里？
“不会的，峰子。”胖子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却没有丝毫底气，“我们还有一周。只要我们冲上去，赵家就没法……”
“没用的。”林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平静，“他们会制造一场‘黑天鹅’的。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完不成目标。只要市场环境变差，他们就有理由启动那个条款。而市场环境，他们可以影响。”
胖子瞬间呆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林峰，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关于赵家在金融市场只手遮天的传闻。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
林峰的目光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座巍峨耸立的金融大厦，以及大厦顶层，赵家那些人冷酷而嘲讽的笑脸。
他曾经是一个骄傲的技术天才，一个怀揣梦想的创业者。可现在，他却像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昆虫，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捕食者的掌心。
他的命运，似乎真的已被赵家掌控。
ps：陷入绝境的林峰，会选择妥协还是继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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