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7:00。
时间数字跳动的那一瞬,整个《财经前沿》杂志社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那根在屏幕上匍匐了整整一天的,死寂的直线,毫无预兆地,像一条被电流击中的蛇,猛地向上弹起。
一个基点,两个,三个……
它跳动得并不剧烈,甚至有些“羞涩”,但在这间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每一次微小的上扬,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我操……” 一个年轻记者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声音嘶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旁边的同事,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地毯,却无人理会。
副主编的眼镜彻底滑到了鼻尖,他张着嘴,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那根诡异的红色脉冲,像在仰望一场不可能发生的神迹。
所有的摄像机都在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刻。镜头里,那根K线在精准地触碰到第五个基点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在短短几十秒内迅速回落,重新躺平成一条直线,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起搏,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仍在冷漠地向前跳动。
李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没有看屏幕,而是死死盯着自己手里那张写满了字的纸。
下午,两点三十七分。
五年期国债期货,tF2xxx。
向上脉冲,五个基点。
原因:pmI分项数据,新出口订单指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烙铁,在他的掌心烧灼。这不是预测,这是审判。那个藏在网络迷雾后的“幽灵”,他不是在分析市场,他是在宣告事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李响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感到的不是揭露黑幕的兴奋,而是一种触及了某种禁忌力量的、原始的恐惧。
他踉跄地走出人群,躲进无人的楼梯间,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看见了?”严景行的声音传来,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李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想问“你怎么做到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更深沉的问句:“你……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我是那个扣动扳机的人。”严景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而刚才,只是第一声枪响。把视频素材备份好,一帧都不能少。这只是开胃菜。”
“开胃菜?”李响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彻底颠覆。盗取国家核心经济数据,操纵国债期货市场,这在全球任何一个国家都足以引发最高级别的金融丑闻,而在对方口中,仅仅是一道“开胃菜”。
“真正的硬菜,需要用更猛的火来炒。”严景行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李响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许久没有动弹。他知道,自己和《财经前沿》,已经坐上了一辆无法回头的战车。而驾驶这辆战车的,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非人般的存在。
……
京城,网咖角落。
严景行放下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丝毫的兴奋。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数学验证。冯·埃德尔斯坦的情报网络,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国债期货只是其中最靠近中心的一根丝线。扯动它,能让整张网都震颤起来。
他的“超算大脑”中,因为这次成功的“探测”,整个资本网络的模型变得更加清晰、立体。无数新的数据节点被点亮,彼此之间的逻辑关联被迅速构建。
冯·埃德尔斯坦的风格,是典型的欧洲老钱,优雅、精密,喜欢在规则的顶层构建壁垒,通过信息不对称进行降维打击。
但严景行知道,这种贵族式的捕猎,离不开最原始的、野蛮的帮凶。就像狮子需要鬣狗去清理残渣,去干那些脏活。
赵家。
这个已经腐烂的姓氏,就是冯·埃德尔斯坦在中国豢养的鬣狗。
严景行的意识在数据星海中高速巡航,这一次,他的扫描目标不再是那些高频、精密的金融模型,而是更粗糙、更原始的领域。
一个异常的数据簇,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异常节点:焦煤期货市场,Jm主力合约。】
【异常现象:市场情绪与宏观基本面长期背离。】
焦煤,作为钢铁产业的“口粮”,其价格波动与宏观经济、环保政策、矿山产能息息相关。但在严景行的模型里,焦煤期货的价格,在过去一年中,呈现出一种非理性的、持续的强势。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调出了近百份来自不同券商和咨询机构的焦煤行业研究报告。
《xx矿区因安全检查全面停产,焦煤供应缺口或将扩大》
《环保督查力度空前,中小煤矿复产遥遥无期》
《进口蒙煤通关受阻,四季度焦煤价格易涨难跌》
……
一份份报告,图文并茂,数据详实,配着一张张矿区大门紧锁、传送带上积满灰尘的照片,无一不在向市场传递着同一个信号:供应紧张,快涨价了。
如果只看这些报告,任何一个交易员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多。
严景行看着这些报告,嘴角却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的“超算大脑”瞬间开启了多维交叉验证。
【指令:调取华夏高分系列卫星,过去一年,目标矿区红外热像图。】
【指令:渗透国铁集团货运调度系统,查询相关线路煤炭发运数据。】
【指令:比对主要钢铁企业港口库存数据与海关申报数据。】
三股庞大的数据流,如同三条巨龙,在他的“记忆宫殿”中交汇、碰撞、撕咬。
几秒钟后,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卫星热像图上,那些在研报里“全面停产”的矿区,在夜间呈现出大片刺眼的、代表着机器运转高温的亮红色。
国铁集团的系统里,标着“焦煤”的货运列车,每天都在那些“停产”的矿区之间,满载运行,车次甚至比去年同期还要频繁。
港口的库存,早已堆积如山。
那些研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由几十家机构联手出演,欺骗了整个市场的宏大谎言。
严景行没有停下。他需要找到这场骗局的导演。
他入侵了那些发布报告的咨询公司的服务器,穿透了层层伪装的股权结构。像剥洋葱一样,当他剥到最核心的时候,几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赵家的旁系亲属,赵鸿利过去的司机,某个早已被免职的能源部门小官僚……
这些被赵家主干倒台后甩出去的枝叶,并没有枯死。他们被冯·埃德尔斯坦重新捡了起来,成为了这张巨大网络里,最底层的执行者。
他们负责深入产地,用金钱和关系,买通地方,伪造现场,炮制出一份份虚假的调研报告。他们用最原始、最接地气的方式,制造了市场最需要听到的“故事”。
而冯·埃德尔斯坦的团队,则在千里之外的交易室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根据这些“故事”,在期货市场上从容布局,收割着那些被虚假情绪所煽动的投资者。
一个负责演,一个负责看戏和收钱。
完美的分工。
严景行将一份份证据整理归档,形成了一份新的报告。这份报告,不像国债期货那样需要高深的金融知识才能看懂。它无比直观,充满了谎言被戳破的冲击力。
任何一个识字的股民,都能看懂这场骗局有多么荒谬和无耻。
他登录邮箱,准备将这份新的“炸弹”发给李响。他甚至能想象到李响在收到这份报告时,会是怎样一种从恐惧到愤怒的表情。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的“超算大脑”突然发出了一阵尖锐的警报。
警报并非来自金融市场,而是源于他刚刚渗透的,国铁集团的货运调度系统。
他调出的焦煤运输数据显示,在未来一周,有大量运力被异常地集中预订,目的地,全部指向同一个地方——北方某港口的焦煤期货指定交割仓库。
这些预订的运量,远远超过了那个仓库的额定库容。
严景行瞳孔一缩。
这不是正常的备货。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围堵。
他们不只是想通过假报告在盘面上赚钱。他们还想在交割环节,用现货,去引爆一颗更大的炸弹。
他们要逼死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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