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文工团的食堂难得地飘出了猪肉白菜馅料的浓郁香气。这天是改善伙食的日子——吃饺子。对于常年清汤寡水的文工团员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小小的节日。
食堂里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大家排着队,从炊事班战士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搪瓷碗,里面是白白胖胖的饺子,个个肚儿滚圆,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何小萍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看着碗里饱满的饺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和满足。对她而言,能吃饱穿暖,能和所有人一样坐在这里,吃着同样的食物,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她小口咬开饺子皮,鲜美的汁水在口中溢开,她吃得格外珍惜。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享受这顿美餐。
林丁丁用筷子拨弄着自己碗里的饺子,秀气的眉毛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嫌弃。她嘟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听见:“又是饺子,腻死了。面皮厚,馅料咸,吃几个就饱了,一点都不舒服。”
坐在她旁边的郝淑雯附和道:“就是,翻来覆去就这几样。要是能下碗清汤挂面就好了,暖暖胃。”
林丁丁眼睛一亮,目光在食堂里逡巡,很快锁定了正端着一碗饺子走向男兵桌的刘峰。她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她那招牌式的甜美笑容,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刘峰!”她声音软糯地叫住他。
刘峰停下脚步,转身,神色平静:“林丁丁同志,有事?”
林丁丁指了指自己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饺子,语气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刘峰,我实在吃不下这饺子,太腻了。你帮我去炊事班说说,给我下碗面条好不好?就一碗,清汤的就行!你最好了,帮帮忙嘛!”她眨着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请求。以前,她这样撒娇,刘峰几乎有求必应。
周围的几个男兵和女兵都看了过来,有些好奇刘峰会怎么做。
刘峰看着林丁丁期待的眼神,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疏离:“林丁丁同志,这不太合适。今天是统一伙食,饺子是炊事班同志们辛苦包的。单独开小灶,违反规定,也影响不好。”
林丁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没想到刘峰会拒绝,而且拒绝得如此干脆,用的还是“违反规定”、“影响不好”这种官话。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下不来台。
“就一碗面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她试图辩解,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规矩就是规矩。”刘峰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且炊事班的同志们忙了一上午,现在也该休息了。你还是克服一下,多少吃一点吧。”
说完,他不再给林丁丁纠缠的机会,对她点了点头,便端着碗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林丁丁站在原地,看着刘峰毫不留恋的背影,甜美的表情彻底维持不住了,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回到自己桌前,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郝淑雯低声安慰着她,两人看向刘峰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不满和诧异。
这一幕,被角落里的何小萍默默看在眼里。她看到刘峰拒绝了林丁丁,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为他担心起来,这样会不会得罪林丁丁她们?
这时,她注意到刘峰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动筷子。他用筷子轻轻拨开自己碗里的饺子,似乎在找着什么。然后,他夹起两个明显破了皮、馅料都有些露出来的饺子,放进了嘴里,神色如常地吃了起来。而他碗里那些完好无损的、胖乎乎的饺子,他一个都没动,只是就着破皮饺子,慢慢吃着。
何小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好像也见过类似的情形。刘峰总是这样,把好的、完整的留给别人,自己默默地收拾那些“残次品”。修器械时如此,吃饭时也是如此。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活雷锋”的底色。
只是现在的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神里不再有以前那种近乎卑微的讨好和奉献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内敛的,仿佛本该如此的自然。
他拒绝了林丁丁特殊的要求,坚守了原则;却又依旧吃着破皮的饺子,保留着那份最朴素的善良。
何小萍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那些完好饱满的饺子,忽然觉得口中的滋味更加复杂起来。有对食物的珍惜,有对刘峰的敬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心疼。
她悄悄地将自己碗里一个最饱满的饺子,用筷子小心翼翼地从中间分开,将一半夹起来,仿佛只是自己吃不下了一般,自然地将剩下的一半留在了碗里。
食堂里依旧喧闹,饺子的香气弥漫。有人抱怨,有人满足,有人心怀芥蒂。
刘峰安静地吃完了自己碗里所有破皮的饺子,然后起身,将碗筷送回清洗处。他的背影在食堂门口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
何小萍望着那个背影,默默地将碗里剩下的饺子,一个个,认真地吃完。
每一种滋味,都自有其深意。而有些人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善良,什么,是值得守护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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