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接待室里,张弓的登场像一阵不合时宜的风。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领带是时下香港最流行的款式,皮鞋光可鉴人。
递名片时,腕间的手表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宋叔叔,张弓的笑容热情得恰到好处,听说特区要推行土地新政,我们高士达很想为特区建设出一份力。
宋梓南接过名片,看着公关部总经理几个字,眉头微蹙: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张弓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这是我自己的事业选择。宋叔叔,我们公司对罗湖,那块商业用地很感兴趣......
坐在一旁的刘峰,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世的记忆。
在那个时空里,张弓曾说过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我的老子革命了一辈子,最后还是靠市委书记开恩,才能在家里安上一部电话。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精明世故的年轻人,刘峰深深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讽刺意味。
张经理,宋梓南打断张弓的推销,特区的土地出让都要公开招标,欢迎高士达公司按程序参与。
张弓却不放弃:宋叔叔,程序是程序,但具体操作上......
没有但是,宋梓南语气转冷,在这个问题上,特区对所有企业一视同仁。
送走张弓后,宋梓南长叹一声:老张一辈子清正廉洁,没想到儿子却......
刘峰轻声接话:书记,您还记得刚刚,张弓说过的话吗?
把自己怎么活得好,当作唯一人生追求的人,还在少数吗?
他们还会在意,雨花台的悲壮、渣滓洞的辛酸,和那首在刑场上的婚礼中所唱过的《国际歌》吗?
宋梓南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痛心:这话说得太重了!
但值得我们深思,刘峰走到窗前,改革开放带来了物质繁荣,但也考验着每个人的理想信念。
像张弓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生长在红旗下,却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
当天晚上,刘峰特意去拜访张凡夫。在老旧的干部楼里,张老正在听收音机里的革命歌曲。
简陋的客厅墙上,挂着他年轻时的照片,还有烈士陵园的留影。
小刘来了?张凡夫高兴地招呼,正好,陪我听听这首《国际歌》。
在激昂的旋律中,刘峰注意到张家确实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一本翻旧了的《革命烈士诗抄》。
张老,今天张弓来特区了。
张凡夫的笑容顿时消失:他又去要项目了?
刘峰点点头。
老人沉默良久,颤声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儿子。
小时候跟着我下放,吃了不少苦。现在他一心想要补偿自己,可我......
张老,刘峰轻声说,这不是您的错。
这是一个时代的课题——我们该如何在改革开放中,既发展经济,又守住精神的旗帜。
第二天,在土地交易中心揭牌仪式上,刘峰特意邀请张凡夫出席。
看着透明公开的操作流程,老人欣慰地说:这样好,谁也别想搞特殊化。
仪式结束后,张弓又来找刘峰。
刘部长,他压低声音,只要您能在招标时行个方便,报酬方面......
刘峰直视着他的眼睛:张经理,你可知道,你父亲到现在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他不是装不起,而是不愿意搞特殊。你说,他会希望你这样做吗?
张弓愣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回去吧,刘峰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真想证明自己,就堂堂正正地来竞标。
这才是张老希望看到的。
望着张弓远去的背影,刘峰心中感慨。
在新时代的浪潮中,如何传承红色基因,如何坚守理想信念,这确实是比经济发展更深刻的课题。
远处,土地交易中心门口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夜深了,张凡夫独自坐在书房里。桌上摊开的是他正在撰写的回忆录,稿纸上刚写下标题:两个务必——我的精神坐标。
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机的声响,那是邻居家的儿子,前不久给家里老人买的进口电视。
张凡夫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台老旧的收音机上,那是他唯一的娱乐工具。
爸,您就让我给您装部电话吧。
张弓白天的恳求,还在耳边回响,现在哪个领导家里没电话?您这是何必呢?
张凡夫轻轻抚摸着,收音机粗糙的外壳,仿佛在抚摸一段逝去的岁月。他想起了在渣滓洞牺牲的战友,想起了雨花台下长眠的同志。那些年轻的面容,永远定格在了为理想献身的年纪。
如果我们活下来的人,开始追求享受,那他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张凡夫喃喃自语。
可是,当他想起儿子童年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想起下放时儿子跟着他挨饿受冻的情景,心中便涌起一阵刺痛。
作为父亲,他何尝不想给儿子更好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张弓又来了。这次他没有穿西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朴素的中山装。
爸,我想明白了,张弓在父亲面前坐下,我不该走那些歪门邪道。
但是,您能不能也理解我?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张凡夫注视着儿子,发现这个曾经稚嫩的脸上,已经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小弓,老人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唱《国际歌》吗?
张弓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每天还要听这首歌吗?
张凡夫的目光望向远方,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们当初是为什么而革命。
他站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本相册。翻开泛黄的照片,是一群年轻人的合影。
这是你陈伯伯,牺牲时才二十二岁。这是你王叔叔,被敌人杀害时,女儿刚满月。
张凡夫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我们活着的人,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吗?
张弓低下头,久久不语。
但是,张凡夫话锋一转,爸爸理解你的想法。想让家人过好日子,这没有错,错的是方式。
他走到窗前,指着远处特区建设工地上林立的塔吊:你看,特区正在探索一条新路。既要发展经济,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又要坚持原则,不迷失方向。
这很难,但我们必须走下去。
张弓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爸,我懂了。我会堂堂正正地做生意,不会给您丢脸。
不,张凡夫摇摇头,不是不给我丢脸,而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个时代。
父子俩的这次谈话,被前来拜访的刘峰偶然听见。
他站在门外,没有打扰。
这一刻,刘峰深深体会到:信仰与人性从来都不冲突。真正的信仰,不是要人过苦行僧般的生活,而是要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守住内心的那份纯净。
当天晚上,在特区党委会议上,刘峰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们的改革,既要让人民富裕起来,又要让精神丰富起来。
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就像鸟之两翼、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会后,宋梓南对刘峰说:你今天的话,让我想起了老张。他们那一代人用生命扞卫了信仰,我们这一代人要用行动传承这份信仰。
月光下,刘峰漫步在特区新修的马路上。远处,工地的灯火通明;近处,新建的职工宿舍里传来欢声笑语。
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改革开放的道路不仅要走下去,更要走得好。
要让像张凡夫这样的老革命欣慰,也要让像张弓这样的年轻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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