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离巢的序曲
当小墨的尾羽完全长成，像片展开的朱砂笺时，红豆林里的空气开始弥漫着微妙的变化。小墨不再满足于和家人一起觅食，常常独自飞到林边的开阔地，对着天空展开翅膀，羽间的气流带着试探的力量，像在丈量属于自己的疆界。小朱则依旧黏着墨痕，却也会在哥哥飞行时，悄悄站在最高的树枝上观望，眼里藏着跃跃欲试的光。
朱砂知道，离巢的日子近了。这是所有相思鸟的宿命——春天出生，秋天离巢，在新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领地，繁衍后代，像颗被风吹走的红豆种子，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土壤。他开始减少对雏鸟的保护，甚至会故意在觅食时“落下”它们，让它们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
第一次“故意走失”发生在青冈山的樱桃林。朱砂带着全家觅食时，趁小墨追逐蝴蝶的间隙，带着墨痕和小朱悄悄飞走，只留下一片陌生的栎树林。小墨发现家人不见时，起初有些慌乱，鸣叫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很快镇定下来——它想起父亲教的“认路暗号”，对着天空发出悠长的鸣叫，然后循着记忆中红豆林的方向，一路辨认着树影和溪流的走向。
当它气喘吁吁地飞回巢时，发现家人正站在巢边等它，眼里没有责备，只有欣慰。小朱兴奋地扑过来，用喙碰了碰哥哥的翅膀，像是在说“你做到了”；墨痕则叼来一颗最甜的红豆，放在它面前，这是属于勇敢者的奖励。朱砂看着小墨湿透的羽毛，突然觉得，所谓成长，就是让孩子在惊慌失措后，依然能找到回家的路。
小朱的“独立课”则温和些。墨痕会带着它飞到熟悉的溪流边，然后借口寻找食物离开片刻，让它独自待在岸边。起初小朱会紧张地鸣叫，直到听到母亲在不远处的回应，才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自己啄食水面的昆虫。当墨痕回来时，总能看到它的喙边沾着水珠，眼里的胆怯渐渐被自信取代。
“别怕独处。”墨痕在它独自捕食成功后，用喙轻轻蹭它的背，“孤独是成长的一部分，像翅膀总要学会独自扇动。”小朱似懂非懂，却记住了母亲的话，当再次被留下时，它不再鸣叫，只是安静地等待，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像个沉稳的小哨兵。
离巢前的重要一课是“建立领地”。朱砂带着小墨飞到红豆林边缘的一片荒地，那里长着几棵瘦弱的红豆树，是片被遗忘的角落。“这里可以成为你的起点。”他对着小墨低鸣，教它如何用鸣叫宣告主权——清晨对着朝阳鸣叫，声音要清亮持久；黄昏则在领地边缘巡逻，用喙在树枝上留下气味标记。
小墨学得认真，每天天不亮就飞到那片荒地，对着天空展开翅膀鸣叫，声音里带着属于年轻雄鸟的骄傲。有次一只路过的麻雀想在那里筑巢，被它凶狠地赶走，回来时向家人炫耀自己的“战绩”，尾羽翘得老高，像面胜利的小旗帜。
小朱则对领地没有太多概念，它更喜欢跟着墨痕学习辨认草药。在溪边的乱石堆里，有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叶片揉碎后能止血，这是治疗翅膀划伤的良药；腐烂的橡树叶下生长的白色蘑菇，能增强抵抗力，尤其适合雨季食用。它把这些知识记在心里，用喙在树皮上刻下标记，像个认真的小药剂师。
食物的储备也成了离巢前的必修课。朱砂教小墨如何储存不易变质的食物——把红豆埋在干燥的沙地里，用树叶做好伪装；将蜂蛹晒干后藏在树洞里，防止受潮。小墨学得仔细，甚至会在储存的食物旁刻下暗号，只有自己能看懂，像藏着个秘密的宝藏。
小朱则更喜欢“分享”的艺术。它会把找到的浆果分给附近的小鸟，哪怕对方是陌生的种类。墨痕没有阻止，只是告诉它：“善意是最好的通行证，在陌生的地方，一颗分享的浆果可能比锋利的喙更有用。”小朱似懂非懂，却依旧坚持这样做，看着其他小鸟欢快的鸣叫，它的眼里也会泛起温柔的光。
风暴后的红豆林渐渐恢复了生机，新的枝条从断裂处抽出，嫩绿的叶片像婴儿的手掌。离巢的日子就在这样的生机里，悄然而至。那是个无风的清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巢里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
朱砂和墨痕站在巢边，看着两只已经长成的相思鸟。小墨的背羽像浸透了墨的绸缎，颈间的橙红比父亲的更鲜艳；小朱的腹羽泛着柔和的红，翅尖的银灰在阳光下泛着虹彩，已经是只美丽的雌鸟。它们的羽毛不再柔软，飞羽的边缘带着经历风雨的痕迹，眼神里也褪去了雏鸟的懵懂，多了份属于成年鸟的坚定。
“该离开了。”朱砂终于发出了离巢的信号，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小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眼里的骄傲瞬间被不舍取代；小朱则立刻蹭到母亲身边，翅膀紧紧贴着她的背，像要把最后的温暖都吸进羽毛里。
墨痕没有说话，只是用喙仔细梳理着两只雏鸟的羽毛，把每一根凌乱的羽丝都理得服服帖帖，动作温柔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当她梳理到小墨尾羽的朱砂色时，突然停住了，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明明灭灭。
小墨是第一个起飞的。它对着家人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那是属于离别的暗号，然后展开翅膀，朝着自己的领地飞去，没有回头，像颗勇敢的小炮弹，冲向属于自己的天空。朱砂看着它的身影消失在红豆林的边缘，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像有露水落在里面。
小朱则犹豫了很久，它蹭了蹭母亲的腹羽，又碰了碰父亲的翅膀，最后对着熟悉的巢穴鸣叫了几声，才恋恋不舍地起飞。它没有飞得太远，只是落在附近的一棵红豆树上，回头张望着，直到墨痕发出“去吧”的暗号，才振翅飞向远方，飞行的姿态像片温柔的云。
巢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朱砂和墨痕。阳光穿过藤蔓的缝隙，照在空荡荡的绒羽上，像片遗忘的雪地。墨痕蹲在巢里，用喙轻轻啄着小朱留下的一根绒毛，眼里的光像未干的泪；朱砂站在巢边，望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翅膀微微张开，却不知道该拥抱什么。
风穿过红豆林，带来远处小墨的鸣叫声，清晰而骄傲；也带来小朱飞过溪流的轻响，温柔而坚定。朱砂和墨痕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欣慰。他们知道，离巢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像红豆的种子离开母体，总会在新的土地上，长出新的相思。
夕阳西下时，两只相思鸟并肩站在最高的树枝上，看着晚霞漫过整片红豆林。远处的天空中，小墨的身影在盘旋，小朱的翅膀掠过溪流，像两朵移动的云。朱砂突然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鸣叫，声音里带着祝福，墨痕也跟着鸣叫，尾羽的金箔在暮色里泛着最后的光。
这是离巢的序曲，也是生命的循环。从拥挤的巢穴到广阔的天空，从依赖到独立，从羽翼下的温暖到风雨中的成长，每一只相思鸟都在用翅膀，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关于爱与远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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