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茸角的年轮
雷的茸角顶端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初春刚抽芽的树枝。卡鲁踮起脚，能看到角基处环绕着圈浅褐色的环纹，祖父说这是“生命的年轮”，每圈都藏着一岁的风雨——雷的茸角上有十二圈环纹，意味着它已经守护了这片草原十二个旱季与雨季。
“你看这最宽的一圈，”祖父用指甲轻轻刮着第三圈环纹，碎屑里混着细小的沙砾，“那年的沙尘暴持续了三个月，长颈鹿为了找水，把茸角都磨秃了，所以这圈长得特别宽，是用苦难喂大的年轮。”他指着环纹间的空隙，那里嵌着些植物的种子，是雷蹭过灌木丛时留下的，“这是草原给它的回信，每粒种子都在说‘谢谢’。”
茸角的生长藏着季节的密码。雨季时，环纹的颜色偏深，质地柔软，能清晰看到里面流动的血液；旱季时，颜色变浅，质地坚硬，像被阳光镀上了层铠甲。卡鲁用放大镜观察，发现深色环纹里的水分含量，与雨季的降水量完全成正比，误差不超过5毫米。
“是天然的雨量计。”他在笔记本上画着环纹与降水量的对应图，最宽的环纹对应着十二年前的特大暴雨，那年的降水量比往年多了三成，“连生长的速度都跟着雨水走，雨季每天长0.3毫米，旱季则完全停滞，像在给生命踩刹车。”卡鲁突然想起部落的雨量柱，刻度的间隔，竟与茸角的环纹间距一模一样。
幼鹿芽的茸角刚冒头时，像两颗粉红色的小瘤，上面没有任何纹路。长到半岁时，顶端开始出现第一道浅浅的沟痕——卡鲁知道，这是年轮的雏形，要等经历第一个旱季，才能形成完整的环纹。有次芽在灌木丛里蹭痒，沟痕里嵌进了片细小的叶瓣，像给年轮提前镶了片绿色的宝石。
“是成长的胎记。”祖父用清水给芽的茸角擦洗，沟痕里的叶瓣慢慢舒展开，露出清晰的叶脉，“你看这叶脉的走向，和雷第三圈环纹里的沙砾排列一模一样，草原在偷偷给它们刻相同的印记。”他把叶瓣夹进卡鲁的笔记本，说这是“年轮的请帖”，等芽的第一圈环纹长成，就能正式加入长颈鹿的家族谱系。
部落的巫医会收集脱落的茸角碎屑。把这些带着年轮密码的碎屑烧成灰，混合着蜂蜜和草药，能治疗关节疼痛。卡鲁的祖父年轻时，就是靠这种药缓解了风湿痛，他说用药时，能感觉到茸角里的力量顺着骨头往上爬，像长颈鹿在帮他挺直腰杆。
“是骨骼的共鸣。”巫医把灰末撒在水里，浑浊的液体竟慢慢变得清澈，“长颈鹿的茸角和人类的骨骼，成分里都有磷和钙，这种共鸣能唤醒沉睡的生命力。”她指着水面上漂浮的碎屑，排列方式与祖父的脊椎骨惊人地相似。
雷在与同类争夺首领位置时，茸角成了特殊的武器。它不会用尖锐的顶端撞击，而是用侧面的环纹去蹭对方的颈部——卡鲁发现，环纹最密集的区域，正好是长颈鹿颈部的敏感点，这种“以柔克刚”的方式，既能分出胜负，又不会造成致命伤害。
“是智慧的较量。”他用高速摄像机拍下撞击的瞬间，茸角接触的角度永远是45度，这个角度既能传递力量，又能缓冲冲击，“比人类的决斗文明，知道点到为止，给对手留条生路。”卡鲁突然注意到，部落的摔跤比赛里，选手也从不攻击对方的要害，规则竟与长颈鹿的较量如出一辙。
旱季最严重的时候，雷的茸角会渗出淡淡的血珠。这不是受伤，是身体在给年轮“施肥”——卡鲁跟着雷的踪迹，发现它总在此时蹭过特定的灌木丛，那些植物的汁液里含有特殊的矿物质，能通过茸角的伤口进入体内，帮助长颈鹿抵御干旱带来的骨骼损伤。
“是自我修复的智慧。”兽医看着茸角的x光片，受损的部位正在快速愈合，新长出的骨质里，矿物质的含量比平时高了两倍，“比我们的补钙药有效，长颈鹿知道该向草原要什么，什么时候要。”
孩子们喜欢围着雷，数它茸角上的年轮。他们用小石子在地上画圈，每画一圈，就对应着茸角上的一圈环纹，听祖父讲那年的故事：哪圈是蝗灾，哪圈是丰收，哪圈里藏着雷救过幼鹿的秘密。最细心的孩子，还能发现环纹里嵌着的小物件——可能是片羽毛，可能是颗浆果，都是草原写给长颈鹿的日记。
“不是数数，是读史。”祖父摸着卡鲁的头，他的手指划过雷的茸角，像在翻阅一本厚重的书，“当你们能从年轮里读出草原的喜怒哀乐，就懂了生命不是孤立的，每道环纹里，都住着无数个灵魂。”
雷的茸角还在继续生长，第十二圈环纹的边缘，已经冒出了第十三圈的嫩芽，像在给新的一年写下序章。卡鲁知道，只要长颈鹿还在草原上昂首，这些年轮就会永远增加，记录着风雨，也记录着希望，把草原的记忆，一圈圈刻进骨头里，流传下去。
当夕阳的金光洒在茸角上，环纹的阴影在地上连成了螺旋状的轨迹，像条通往过去的隧道。卡鲁站在隧道的入口，突然明白茸角的年轮，是草原的时间胶囊，每圈都装着一个完整的世界——那里有长颈鹿的奔跑，有人类的祈祷，有草木的枯荣，有星辰的起落，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鲜活，永远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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