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青苔漫过的约定
入梅后的第一场雨，阳台的鱼缸壁上长出了青苔。林深发现时，苏晚正用信用卡刮那些毛茸茸的绿，塑料卡片与玻璃摩擦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
“别刮太干净。”苏晚按住他的手，指尖沾着湿润的青苔，“留一点，鱼喜欢啃。”
林深凑近看，果然，墨团正用嘴轻啄缸壁的绿痕，圆滚滚的身子贴在玻璃上，像块会移动的墨渍。青苔被啃出的缺口，露出底下透明的玻璃，像幅没画完的拼图。
“我爸说，青苔是鱼缸的面膜。”苏晚往缸里撒了把鱼食，青苔的缝隙里立刻钻出几条小鱼，抢食的样子像群藏在草丛里的麻雀，“能净化水，还能给鱼当零食。”
青苔渐渐成了鱼缸的新景致。阳光好的时候，绿茸茸的壁面会泛着荧光，鱼群游过时，尾鳍扫过的地方会露出道透明的痕，很快又被新的青苔覆盖。苏晚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设成锁屏——画面里，老墨趴在青苔最厚的角落，只露出对圆眼睛，像颗藏在草丛里的黑珍珠。
“你看它多会享福。”林深笑着指，“找了个最软的‘床垫’。”
苏晚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着老墨的眼睛：“它跟我爸一样，就喜欢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
医院的视频通话里，苏父总要看鱼缸的青苔。“长得太慢，”老人躺在病床上，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中气不足的颤，“得让阳光多照照。”
“知道啦，”苏晚把手机镜头对准阳台，“每天都晒够四个钟头。”
林深看着她举着手机绕缸拍摄的样子，她的侧脸对着光，睫毛上沾着窗外飘进的雨丝，像落了层细小的水晶。他突然觉得，青苔的生长速度，像极了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悄无声息，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爬满了整个心房。
雨停那天，林深在换水时发现，青苔的缝隙里卡着枚银戒指。他用镊子夹出来一看，是苏晚那枚刻着小金鱼的戒指，戒面还沾着点绿，像条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鱼。
“怎么掉的？”他举着戒指问刚进门的苏晚。
苏晚的脸瞬间红了，伸手就去抢：“早上喂食时还戴着……”
林深把戒指套回她的无名指，指尖划过她指节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清理鱼缸磨出的，像层天然的保护壳。“下次摘下来再碰水，”他的声音很轻，“丢了怎么办？”
苏晚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腕上，像条温顺的小鱼。“丢不了，”她的声音带着点笃定，“它认家。”
青苔漫过缸底的陶片时，苏父终于出院了。老人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鱼缸里毛茸茸的绿，突然笑了：“跟我那时候养的一样，连青苔的脾气都像。”
“什么脾气？”苏晚递过杯热茶。
“懒脾气，”老人指着青苔最厚的角落，“就爱往暖和的地方长，跟老墨一个德行。”
老墨仿佛听懂了，慢悠悠地游到藤椅旁，用头轻撞玻璃，青苔被搅起的碎屑在水里漂着，像撒了把绿色的星星。
林深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苏晚说过的话——万物都有记性。青苔记得阳光的方向，老墨记得老人的声音，戒指记得回家的路，而他记得，某个梅雨季的清晨，她用信用卡刮青苔的样子，发梢扫过他的手背，像片柔软的水草。
入伏后，青苔长得更快了。苏晚不再刻意清理，只在换水时擦掉缸正面的绿，留下侧面和背面的，像给鱼缸挂了层绿色的帘。鱼群在帘后游动的影子，透过青苔映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皮影戏。
“你看那条朝朝，”林深指着墙上的影子，“尾鳍的形状跟朝夕一模一样。”
苏晚靠在他肩上，手机屏幕上是朝夕的拓片。“它们本来就该一样，”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都是我们的鱼。”
夕阳透过青苔照进缸里，给游动的鱼群镀上了层绿色的光晕。林深看着墙上变幻的影子，看着苏晚低头浅笑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约定就该这样——不必刻在石头上，不必写在信纸上，就像青苔漫过玻璃的轨迹，像戒指总会回到无名指的弧度，像某些名字总会在不经意间，从心底滑到嘴边。
是不需要言说的默契，是不必强调的笃定，是知道无论青苔长多厚，鱼群游多远，总会有个人，和你一起守着这缸绿，等着下一场雨，盼着下一次青苔漫过新的约定。
立秋那天，苏晚在青苔最厚的地方，用指甲刻了个小小的“深”字。林深在旁边加了个“晚”，两个字被绿色的绒毯包裹着，像颗藏在草丛里的秘密。
“等明年青苔长满，”苏晚的指尖轻轻点着那两个字，“它们就会变成绿色的了。”
林深握住她的手，戒指在夕阳下泛着银白的光。鱼缸里的老墨正趴在字的旁边，像在守护这个秘密。他知道，这青苔漫过的约定，会比任何誓言都长久——因为它会和时光一起生长，和鱼群一起游动，和某个藏在心底的名字一起，在每个清晨和黄昏，轻轻叩响名为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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