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阿张睡得极其不安稳。
硬邦邦的竹榻硌得他浑身酸痛,薄被难以完全抵御海岛夜间的寒湿。火塘熄灭后,棚屋便冷了下来,海风透过竹木的缝隙钻入,带来阵阵寒意。远处海浪拍岸的单调声响,屋内林婆偶尔的咳嗽翻身,角落里两个孩子轻微的呼吸梦呓……这一切细微的声响,在他因伤病和虚弱而变得格外敏感的感知中异常清晰,不断搅扰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使他难以沉入深度睡眠。
他只感到一种深切的、源自身体深处的困倦,与无处不在的酸痛和不适交织在一起。饥饿和寒冷是最真实的折磨。腹中空空,胃部隐隐作痛,带来强烈的虚弱感。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刚刚回暖些许的体温。他只能蜷缩着身体,依循着最本能的反应,尽量保存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默默忍受着。仅仅是活着,便需与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不断抗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棚屋外传来窸窣的声响和林婆压低的声音。紧接着,是火石敲击的脆响,淡淡的烟味飘了进来,火塘被重新点燃,带来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
阿张睁开眼,眼神依旧带着初醒的茫然与疲惫。他看到林婆佝偻着身子,正在往吊锅里添水,又放入一些晒干的鱼干和看不出种类的海菜,最后撒了一小把粗糙的米粒。这便是他们的早饭了。
角落里的两个孩子也醒了。那个叫阿明的少年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阿张正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那个小一些的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小揪揪,则躲在哥哥身后,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偷瞄着这个陌生的“阿张”。
“阿张叔,你醒啦?”阿明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小心地问道,“身子好些没?”
阿张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靠在冰冷的竹墙上,声音依旧沙哑:“好多了,多谢小哥关心。”他依着这两日隐约学来的方式回应,言语间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仿佛在模仿,而非自然而然。
“阿嬷在煮鱼粥,很快就能吃了。”阿明似乎努力想表现得友好一些,但又有些拘谨,“你……你是从大海那边来的吗?那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吗?像阿公说的那样,变成鬼地方了?”
小女孩也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
阿张沉默了一下,努力回想,却依旧只有风暴、巨浪和破碎船板的混乱片段,只能依据昨日听到的零星话语和自身的感受,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我漂流了很久……沿岸确实……很荒凉,几乎看不到人烟。”他并未多说,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种因未知而产生的天然黯然。
阿明和小女孩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庆幸和不可思议的神情。对他们而言,对岸那片被清廷强行清空的广阔土地,只存在于长辈们带着怖惧口吻的叙述中,是一个遥远而可怕的传说。
“听说……那边以前也有很多村子,很多和我们一样打渔的人……”阿明小声说,眼神有些飘忽,“后来……都被赶走了,不肯走的就……阿公说,海水都染红了……”
小女孩吓得缩回了哥哥身后。
这时,林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走了过来,打断了孩子们的追问。“莫要吵阿张叔休息,乱问些什么!”她轻声呵斥了阿明一句,然后将碗递给阿张,“阿张,趁热吃点东西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垫垫肚子。”
碗是粗糙的陶碗,里面的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几块小小的鱼干和海菜沉在底部,米粒少得可怜,盐味倒是很足。但对于饥肠辘辘的阿张来说,这碗热粥无疑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香气。
“多谢阿婆。”他道了声谢,接过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烫手温度。他学着看到的模样,小心地吹了吹气,然后慢慢地喝了一口。温热、咸腥、带着浓郁海味的粥液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空荡的胃部得到抚慰,带来一种极其原始的满足感。味道谈不上好,甚至有些刮喉咙,但在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无比真实和珍贵。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体会着这陌生又熟悉的、食物带来的最基础的慰藉。
林婆看着他吃,浑浊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叹了口气:“世道艰难,活下来就好。吃完了碗放着就好。”说完,便又转身去给两个孩子盛粥,他们的碗里,鱼干似乎更小,米粒更少。
阿明和小女孩接过自己的碗,蹲在门口小口吸溜着,眼睛还时不时瞟向阿张。
棚屋外,天色越来越亮,传来了其他渔民出门的声响,相互招呼着,讨论着今天的天气和海况,准备出海。生活的节奏,在这座偏远的海岛渔村里,缓慢而坚韧地继续着。
阿张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放在一旁。腹中有了食物,身体暖和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一些,但浑身的酸痛和虚弱感依旧明显。
他靠在墙上,看着门口两个小心翼翼喝粥的孩子,看着屋外忙碌准备出海的模糊人影,听着那带着闽南腔调的嘈杂人声。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全新的,没有记忆的锚点,只有当下的感知。这片看似偏安一隅的海岛,同样笼罩在时代的阴影之下,与对岸的沧桑巨变血脉相连。
他,一个失去过往、连名字都是被赋予的落难者,成了这巨大历史画卷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需要依靠他人施舍一碗鱼粥才能活下去的小点。
这种极致的空白与真实的卑微感,如同无声的海浪,轻轻冲刷着他空茫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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