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却丝毫无法吞噬阿朵寨中央那冲天的喜悦与热情。巨大的篝火堆如同一轮落地的太阳,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火星直窜夜空,将整个寨子映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在一张张洋溢着劫后余生庆幸与真挚感激的脸上。空气被烤肉的焦香、米酒醉人的醇厚、以及各种山野菌菇、糍粑蒸腾出的独特香气填满,令人食指大动。
为了酬谢阿张擒杀叛徒、守护圣寨的大恩,长老们倾寨之力,办起了最隆重的“鼓藏宴”。无论男女老少,皆翻出了压箱底的盛装。少女们头戴层层叠叠、雕刻精美的银花冠,颈佩沉甸甸的镂花银项圈,身穿以五彩丝线绣满繁复图腾的百褶裙,手腕脚踝上的银铃串随着每一个舞步叮咚作响,清脆繁密,如万千山涧清泉汇流,与激昂的木鼓声、欢快的芦笙曲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乐章。她们围着篝火,踏着古老的节奏,翩翩起舞,裙摆飞扬如绽放的花朵,银光流转,笑声如银铃般洒落,带着最原始奔放的欢愉。
阿张被奉为最尊贵的上宾,安排在首席,与寨中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长老同席。长老们用带着浓重乡音、却无比恳切的汉语,捧着粗陶大碗,一次次向他敬酒,表达着山寨最崇高的谢意。自家酿造的米酒醇厚甘冽,后劲十足,一碗接着一碗,热情淳朴得让习惯清冷孤寂的阿张着实有些难以招架。
而最让他难以招架的,无疑是阿娜。
这位阿朵寨最明艳夺目的明珠,今夜更是光彩照人。她换上了一套更为华丽精致的绣衣,深蓝的底布上,用灿金、玫红、翠绿的丝线绣满了展翅的凤鸟和缠绕的花藤,银冠上的蝶饰随着她的动作振翅欲飞。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张身边,如同最殷勤的主人。
“阿张哥,你快尝尝这个!”她不由分说地用干净的竹筷夹起一大块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山猪肉,直接递到阿张嘴边,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这可是用果木熏烤了三天三夜的,香得很!”见他略显迟疑,她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的碗中。
看到别寨来的小伙子端着酒碗想来敬酒,她立刻像护崽的母鸡般挡在前面,抢过阿张面前的酒碗,柳眉一竖:“去去去!阿张哥的酒我代喝了!有本事冲我来!”说罢,竟真的一仰头,豪气干云地饮尽一碗烈酒,引来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叫好声。她抹抹嘴角,脸颊因酒意染上红霞,却更添几分娇艳,回头对阿张得意地眨眨眼。
稍得空闲,她又凑近前来,几乎要贴到阿张身上,带着米酒甜香的气息拂过他耳际,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那双映照着熊熊火光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欣赏。
“阿张哥,你快看那个舞步,是我跳得好看,还是阿月姐跳得好看?”
“阿张哥,山外面是不是到处都是像你这样厉害的人?你是不是话本里说的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大侠?”
“阿张哥,你再多留几天嘛,我带你去后山抓锦鸡,可漂亮了!”
她叫得自然又亲昵,“阿张哥”三个字从她红润的唇间吐出,带着糯软的尾音,仿佛已呼唤了千百遍。火光将她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泽,笑容明媚张扬,整个人如同这荆山深处最炽热、最鲜活的一缕阳光,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大胆直率的爱慕。
这份毫不掩饰、扑面而来的热情与好感,如同眼前这堆篝火,灼热、明亮,几乎能烫伤人心。若是寻常男子,被如此美丽鲜活、性格如火般热烈的女子倾心相待,怕是早已心神摇曳,沉醉在这异乡的温柔梦里。
阿张并非铁石心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娜那赤诚滚烫的心意。她就像一团跳跃的火焰,纯粹、热烈,带着山野的清新与奔放。这份生机勃勃的活力,与他常年行走在阴霾、杀戮与阴谋中的冰冷心境截然不同,仿佛严寒冬日里偶然照进的一束暖阳,带来一丝陌生却令人舒适的暖意。
然而,他的道心,却如古井深潭,难以因这暖意而泛起真正的波澜。他的道途注定孤寂,布满了荆棘与血火,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与牵绊。更不愿将这缕明媚阳光般的少女,拖入自己那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无边黑暗之中。
更何况……脑海深处,一抹模糊却坚韧的青衫素影悄然浮现。闽浙海岸并肩作战,翠螺山中的生死相托,那清冷如月却总在关键时刻隐含关切的眼眸,那方绣着云纹、似乎还残留着淡淡幽香的丝帕,那子母连心符……虽前程未卜,相隔万里,甚至一切都朦胧而未挑明,却已在不经意间,于他冰冷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枚淡淡的石子,涟漪虽微,却真实存在,无法忽视。
他无法回应阿娜那如火般炽热直接的情感,只能维持着一贯的沉静与疏离。对于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和无所顾忌的热情举动,大多以沉默、简单的点头或是极其简短的“嗯”、“多谢”、“不必”来回应。
晚宴越热闹,歌舞越欢快,米酒越醇香,便越发衬托出他周身那股无形的、与这片欢腾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场,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热烈的氛围隔开。
阿娜眼中的光彩,从最初的兴奋、好奇和满满的期待,逐渐染上了一丝困惑与不易察觉的委屈。她是寨子里最骄傲的姑娘,像太阳一样活着,爱恨分明,喜欢什么便勇敢去追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铜墙铁壁。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这让她骄傲的内心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终于,趁着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起身,前往篝火旁主持一项感谢山灵与祖先的祭祀仪式,人群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间隙,阿娜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住阿张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篝火旁一处光线相对昏暗、稍微安静的阴影里。
“阿张哥!”她抬起头,勇敢地直视着阿张深邃的眼眸,跳动的火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明明灭灭,带着一丝倔强和难以掩饰的受伤,“你……你是不是讨厌我?觉得我太吵了?还是觉得我们阿朵寨太小、太穷,配不上你这样的英雄?”她问得直接而锐利,一如她泼辣爽利的性格,不给自己也不给对方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阿张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明媚却带着紧张与倔强的脸庞,沉默了片刻。周围震天的鼓乐、欢快的歌舞、喧闹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都模糊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双执拗的眼睛。
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并非讨厌。阿朵寨很好,山清水秀,人心淳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华美的银冠和期待的脸庞,继续道,“你也很好,明艳活泼,勇敢善良。”
听到前半句,阿娜眼中刚亮起一丝微光,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
“只是我身负要事,仇敌甚多,前路唯有血火与凶险,注定漂泊不定,生死难料。”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我不便久留,更不愿……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这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瞬间将阿娜眼中最后一丝期待的火苗彻底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猛地愣住了,咬着饱满红润的下唇,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在眼眶里积聚、打转,但她死死忍着,用力仰起头,硬是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她是阿娜,是阿朵寨最骄傲的姑娘,拿得起,就放得下!
“哦……原来是这样。”她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和鼻音。片刻后,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努力扬起一个极其灿烂、却略显僵硬甚至有些破碎的笑容,“那……我知道了。祝你一路顺风,阿张哥。以后……以后要是路过荆山,记得……再来阿朵寨看看。”说完,她不等阿张有任何回应,猛地转身,几乎是逃跑般地快步融入了那片欢舞喧嚣的人群之中,那挺直的背影在晃动的光影里,终究还是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哀伤。
阿张独立于阴影之中,望着那片燃烧的篝火和欢腾的人群,默然不语。道心微澜,旋即复归于沉寂。前方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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