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的消失,并未让三楼的怨气彻底消散。那是一种粘稠的、冰冷的残余,如同渗入墙体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悲剧。邻居们经过时总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孩子们也被大人告诫不要靠近那扇贴着封条的门。
然而,约莫半个月后,关于王强的消息,还是如同污水中的气泡般,零星地冒了出来。
先是收垃圾的老李头说,在城西最混乱的桥洞底下见过一个形似王强的人,裹着破麻袋,浑身散发着馊臭,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磕头作揖,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接着,明元从一个消息灵通的朋友那里得知,王强并非单纯躲债,而是被那帮放高利贷的抓住了。他们没有打他,也没有立刻逼他还钱——他似乎也根本还不起。他们把他扣在郊区一个废弃的养殖场里,逼他干最脏最累的活,喂猪、清粪,用极低的工钱抵那永远也还不清的利息。这是一种更残忍的剥削,榨取他最后一丝劳力,让他活着,却活得毫无尊严。
青月听到这些,心情复杂。她想起王婆婆生前念叨儿子时那担忧又无奈的眼神,想起王强在灵堂前那恐慌躲闪的模样。“他……这也算是报应了吧?”她语气有些不确定,既有对王强所作所为的愤怒,又有一丝对其处境的怜悯。
明元对此嗤之以鼻:“报应?太轻了!他只是从一个人的赌徒,变成了一群人的奴隶。他感受最多的恐怕是害怕和劳累,离真正的忏悔还远着呢。”
真正的折磨,很快便超越了肉体的劳役。
据那个偶尔给养殖场送饲料的人说,王强在那里过得浑浑噩噩,但每到夜深人静,尤其是月光惨淡的夜晚,他就会变得极其反常。他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指着空荡荡的墙角,发出凄厉的惨叫,说看到他妈站在那里,穿着下葬时的衣服,眼睛流着血,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种极致失望和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他会跪下来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咚咚作响,哭着忏悔:“妈!我错了!我不该拿你的棺材本去赌!我不该气你!我不是人!你原谅我!原谅我啊!”
但幻觉中的母亲从不回应,只是那样盯着他,直到他精神崩溃,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如同一条濒死的野狗。
他开始害怕黑暗,害怕独处,甚至害怕睡觉。他的工钱几乎都被债主拿走,偶尔得到一点点,他也不敢去买吃的,而是偷偷去买最劣质的香烛纸钱,在养殖场角落偷偷烧化,边烧边哭,祈求母亲不要再来找他。但那幻象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活在持续的、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迅速苍老憔悴,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债主们看他这副样子,连打骂都懒得,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还能喘气的工具。
“他这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青月听完,喃喃道。她出马仙的灵觉,能隐约感受到那种被怨念和愧疚反复煎熬的痛苦。
陈师傅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开口:“世人常言超度,以为念几段经文,烧些纸钱,便可送走亡灵,化解怨气。”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然而,真正的超度,度的往往并非亡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月和明元。
“度的是活人。”
“化解亡灵执念,抚平生者伤痛,让活着的人能从阴影中走出,继续前行,这才是超度的本意。亡灵已逝,其执念再深,亦有其归处。而活人若心结不解,画地为牢,便是永堕无间,比亡灵更苦。”
“那……王强他……”青月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如今,便是度无可度之人。”陈师傅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判定,“他罪孽滔天,气死亲母,此等行径,已非寻常因果。寻常超度之法,对他已无用处。并非法术不灵,而是他自身,已拒绝了所有被度的可能。”
“他既渡不了逝者,因为逝者已得安宁或至少已脱离苦海;他也渡不了其他生者,因为他被自己的愧疚、恐惧和绝望紧紧包裹,如同作茧自缚。”陈师傅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空,看到了那个在废弃养殖场里挣扎的灵魂,“他的心关,他自己过不去。他宁愿沉浸在这无尽的痛苦与幻觉里,承受这心灵的凌迟,因为这痛苦本身,或许已成为他唯一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以及与他母亲还有一丝扭曲联系的方式。他不敢解脱,因为解脱意味着要独自面对那份弑母虽非亲手,实则无异的空洞与罪恶。”
房间里一片寂静。陈师傅的话,剥开了表象,直指那最残酷的人心内核。王强的地狱,不在阴司,不在养殖场,而在他的心里。那是他自己一手造就,并且亲手加固的心狱。
“可是……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青月还是有些不忍。
陈师傅缓缓摇头:“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道法虽妙,难度无缘之人。他的‘缘’,已被自身恶业与执念斩断。何时他能真正直面其罪,生出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良知觉醒的忏悔,或许才有一线转机。只是这心关……”他未尽之语,已然明了——难如登天。
窗外,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市声。这城市依旧运转,悲欢离合,永不落幕。
陈师傅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心狱与超度的沉重论述只是寻常闲谈。
“收拾一下吧!”他说。
明天,依旧还有明天的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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