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庙的后山,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石亭,掩在几株苍松之下,俯瞰着山间缥缈的云气与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郭。此刻,石亭内,一壶新沏的松针茶飘着清苦的香气。
陈师傅与王铺礼道长对坐。陈师傅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虽未全然恢复,但眸中神采已复清明,甚至比受伤前更添几分沉淀后的温润。他换下了病中的宽松衣衫,仍是一身素色唐装,却仿佛与这山间清风更为相融。
“老王,此次……”陈师傅执壶,为王道长斟茶,动作舒缓,“多谢了。”
王道长接过茶杯,吹了吹浮叶,哼笑一声:“谢什么?谢我老头子多管闲事,还是谢我抢了你‘力挽狂澜’的风头?”
陈师傅摇头,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谢您点醒,也谢您护住了那几个孩子的心气,更谢您……让我看清了些东西。”
“哦?看清了什么?”王道长啜了一口茶,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陈师傅脸上。
陈师傅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亭外翻涌的云海,声音平稳,却带着剖析自身的坦然:
“看清了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也会力竭,也会倒下。看清了‘守护’二字,并非一味挡在前头,有时也需要放心托付,需要身后有人。”他想到了明元三人的守护,想到了王道长的出手。
“也看清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些因果,必须亲身去断;有些代价,必须亲自去付。厉风崖之事,我代天行罚,看似承了反噬之伤,实则也是了我与他之间最后的牵扯。如今想起,心中再无波澜,只觉……本该如此。”
他收回目光,看向王道长,眼神清澈:“以往心中总绷着一根弦,觉得既担了‘道士’之名,受了祖师的庇佑可以于世间行道,受善信福主一声“道长”的尊称,我自己就想啊,我要万事周全,他们信任的不是我,而是祖师爷,祖师爷爷一天天一眼眼看着我,我更要加强自己,更要无懈可击。此番劫难,这根弦松了,反而觉得……更踏实了些。原来,我也可以放下这些,自己也不是万能的!我也会无力,也需要帮助,这并非软弱,或许……也是一种‘真’。”
王道长静静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待到陈师傅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你能有此悟,这一劫,便不算白挨。破了心中‘全知全能’的执,才是真入了‘守道’的门槛。只是,”他话锋一转,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小陈,你觉得何为‘守道’?”
陈师傅微怔,思索道:“持心正,行路稳,护该护之人,断该断之恶。”
“不错,但未尽全。”王道长站起身,走到亭边,指着山下隐约的城池轮廓,“你看那红尘万丈,众生熙攘。你的‘道’,在何处守?”
不等陈师傅回答,他自问自答:“在山中清修,持戒诵经,是守清静之道,是小修。在人间行走,显圣惩恶,扶危济困,如你过往,是守侠义之道,可算中修。”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师傅,“然‘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真正的‘守道’,是守那份与天地共鸣、与众生同频的‘平常心’,是能在最喧嚣处见寂静,在最平凡处显真章。此谓——大修在朝堂,中修在集市,小修在深山。”
陈师傅心神震动,隐约抓住了什么。
王道长走回座前,语气变得郑重而罕见地带着一丝恳切:“小陈,你此番破而后立,正是心境蜕变之机。以往你来去匆匆,皆是自便,但这次,我想留你在观中小住一段时日,并非只为养伤。”
陈师傅讶然抬头。王道长主动留客,确是破天荒头一遭。
“我要你留在这里,直到你可以真正的褪去这身标志性的‘皮囊’。”王道长的手指虚点了点陈师傅身上的唐装。
他目光深远:“我要你重新学会,如何做一个‘普通人’。不是伪装,而是真正地将这些年修得的‘道’,化入寻常的言行举止、一呼一吸之中。让你的‘术’内敛,让你的‘光’温润。待到你觉得,走进山下集市,无人再因你气质特别而多看你一眼;回到你那老破小,邻居只当你是偶尔归家的寻常租客……那时,你再回去。”
“那时的你,”王道长声音沉凝,却带着金石之韵,“才是真正入了‘守道’之门。无需张扬,所在之处,自有清宁;无需施为,所经之事,自有因果。这才是‘大修’之境,于朝堂于集市,皆可安然。你过往所行所护,是‘有为’之善;将来所要成就的,是‘无为’之化。”
石亭内一片寂静,只有松涛与远处隐约的钟声。陈师傅久久不语,目光垂落,看着杯中沉浮的松针,内心却如亭外云海,翻涌不息。王铺礼道长的话,如一把钥匙,正在开启一扇他隐约感知却从未真正踏入的门。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再无犹豫,唯有一片澄澈的坚定。他起身,对着王道长,执弟子礼,深深一揖:
“弟子,谨遵王道长教诲。愿留山中小住,褪皮囊,炼常心。”
王道长捋须而笑,这一次,笑容里满是欣慰与期待。他知道,眼前之人,即将踏上一条更为深远、也更为艰难的道路——真正地,融入那滚滚红尘,去守那份最不易守的“平常道”。
山风穿过石亭,带着松针茶的清苦余韵,也仿佛带来了山下人间烟火的召唤。陈师傅轻轻解开了唐装最上方的那颗盘扣,动作自然,如同卸下了一层无形的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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