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这几小只不约而同地冲上了山上！
青月是气冲冲跑上山的。
她一脚踹开小破庙后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陈师傅正在给院角那几株草药浇水，王道长坐在石桌边摆弄一堆晒干的草药，明元则刚续上第二杯茶。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青月把背包往石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冒出来好多人要跟我‘切磋’！说我是什么‘小辈出马仙’，要跟我比试比试，看谁家仙家厉害！”
她喘了口气，接过明元默默推过来的茶杯，咕咚灌了一大口，继续说：“一个个都说自己是什么神仙转世——有说自己是孙悟空分灵的，有说是二郎神坐骑下凡的，还有个更离谱，说自己是《西游记》里那个奔波儿灞转世！”她翻了个白眼，“我稍微用仙家感应一探，好家伙，身上干干净净，啥也没有，就剩一张嘴在那叭叭！”
王道长捋着胡须笑了：“然后呢？”
“然后？”青月气得直拍桌子，“我家老仙气得都说胡话了！说要不咱们把堂口封了算了，自己安心修行去！咱不差人间这点功德，让我多学点真本事，别整天跟这些乌合之众瞎掺和！”她越说越委屈，“可我就是气不过啊！凭什么啊？我们正儿八经修行，反倒要被这些骗子挤兑？”
陈师傅浇完水，放下水瓢走过来，在石桌边坐下：“你家老仙说得对。”
青月一愣。
“修行是修自己，不是跟人斗气。”陈师傅平静地说，“你现在跟这些人较劲，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不过是浪费时间，徒增烦恼。”
正说着，黎颂也到了。他今天下夜班，眼下一片青黑，但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我这边也差不多。”黎颂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我亲戚里，有五个都‘出马’了。二姨说她身上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龙女，三舅说自己是财神赵公明转世，最离谱的是我表妹，非说自己是紫霞仙子，要等她的至尊宝。”他苦笑着摇头，“更可笑的是，他们还想拉我入伙，说我身上肯定也有仙缘，非要给我‘开天眼’。”
明元接话：“我们公司离职潮还在继续。今天上午，行政部一个小姑娘辞职，说她其实是七仙女里的老六，要回天庭述职。”他顿了顿，看向陈师傅，“你之前说，这是因为经济下行，老百姓觉得没活路，又想不劳而获。可这么多人‘出马’，这个社会以后怎么办？”
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王道长慢慢整理着草药，忽然开口：“你们知道，为什么乱世多妖孽吗？”
众人看向他。
“不是乱世真出了更多妖孽，而是人心乱了。”王道长把一把晒干的菊花放进石臼，轻轻捣着，“太平盛世时，人们各安其职，各守本分。可一旦时局动荡，生计艰难，人心就开始浮动。这时候，一点虚妄的念想，就能燎原。”
他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山下：“现在就是如此。经济下行，压力山大，普通人看不到出路。这时候有人告诉你：你不是凡人，你是神仙转世；你不需要努力，只要‘出马’就能受人供奉；你现在的困苦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而是因为‘仙家考验’……这种话，对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陈师傅点头：“所以这不是简单的愚昧，而是一种集体的逃避。逃避现实的压力，逃避自己的无能，逃避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世界。”
“那我们就这样看着？”青月不甘心地问。
“不。”明元突然开口，声音很坚定。
所有人都看向他。
明元坐直身体，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得加强修炼了。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够强大，拿什么去影响别人？社会乱象我们或许无力改变，但我们可以从身边做起——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影响身边的人。”
他越说越快，眼神发亮：“陈师傅说过，渡可渡之人。一个人改变了，可能会影响他的家人；一家人改变了，可能会影响他的朋友。慢慢地，像石子投入水面，涟漪会一圈圈扩散开去。”
黎颂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跟那些骗子斗法，而是用行动证明什么是真正的修行？”
“对！”青月也反应过来，“我家老仙总说，真修行的，看的是行持，不是嘴皮子。咱们就好好修行，该帮人时帮人，该守正时守正。时间长了，谁真谁假，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
陈师傅和王道长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
“这话说得不错。”王道长重新开始捣药，“不过要记住，修自己最难。不贪图虚名，不迷恋神通，不为外物所动——能做到这些，才算入了门。”
陈师傅补充：“而且要有耐心。人心之变，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三年五年，可能十年八年，甚至更久。你们要有这个准备。”
黎颂忽然想起什么：“说到这个……我最近在阴司发现个情况。”他压低声音，“正常死亡的魂魄，按理说应该很快进入轮回。可最近，好多魂魄滞留不去，都说自己‘天命未了’，是‘下凡渡劫的神仙’，要等‘天庭召唤’。”他苦笑，“连阴司的工作都受影响了。”
王道长眉头微皱：“阴阳两界互相影响。阳间乱成这样，阴司自然也不得安宁。”
“所以更得抓紧了。”明元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咱们分分工。青月，你和你家老仙好好沟通，把基础打牢，别急着显山露水。黎颂，你在阴司那边多留意异常，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气。我这边……”他顿了顿，“我在商圈还有些影响力，可以慢慢传递一些正知正见，虽然不能明说修行的事，但至少可以引导人脚踏实地。”
他看向陈师傅和王道长：“两位呢？”
王道长笑了笑，目光看向了陈师傅，转头对四小只说：“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在这山上守着。你们累了，烦了，迷茫了，随时回来。一壶茶，一顿斋饭，总能管够。”
陈师傅也淡淡一笑：“我现在还是‘体验生活’阶段。不过……”他看向山下，目光深远，“等时候到了，自然有该做的事。”
青月忽然问：“陈师傅，你说什么时候才算‘时候到了’？”
陈师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们知道为什么有些树能在石缝里生长吗？”
众人摇头。
“因为它不急着破石而出，而是先把根扎稳。”陈师傅说，“根扎得够深，时候到了，自然能顶开石头，见到阳光。”
他看向几个年轻人：“现在就是你们扎根的时候。扎得越深，将来长得越高。”
夕阳西下，把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山下的城市渐渐亮起灯火，那片喧嚣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近在咫尺。
青月忽然小声说：“其实……我家老仙今天早上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它说：真修行的人，不是看破了红尘，而是在红尘里修出了一颗清净心。”青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觉得……它说得对。”
黎颂点头：“我引渡的那些亡魂里，真正安详离去的，都是那些活得踏实的人。不管贫富，不管顺逆，他们都接受了自己的命，尽了自己的力。”
明元笑了：“所以绕了一圈，还是得回到自己身上。”
王道长捣好了药，把药粉细心装进瓷瓶：“自古如此。外在的乱象不过是镜子，照见的是人心。人心定了，世道自然就稳了。”
陈师傅站起身：“天快黑了，留下吃饭吧。今天有新鲜的笋。”
五个人一起进了简陋的厨房。生火的生火，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没有人用神通，都是最平常的动作。灶膛里的火光照亮每一张脸，青月还在跟黎颂抱怨她二姨非要给她介绍“仙家对象”，明元在跟王道长请教一种草药的习性，陈师傅默默炒着菜。
饭菜上桌时，天已经全黑了。一盏昏黄的灯挂在屋檐下，飞蛾绕着光打转。
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安静地吃饭。山风穿过院子，带来夜晚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这一夜，没有讨论如何拯救世界，没有计划如何破除乱象。只是吃饭，喝茶，说些闲话。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就像种子埋进土里，你看不见它生长，但它确实在扎根。
只等一场春雨，就能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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