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修缘的声音在金刚秘藏洞天中回荡的余音尚未消散，整个空间骤然起了变化！
岩壁上那些流淌着金光的巨大梵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光芒瞬间变得刺目而炽烈！
柔和的金色光晕如同沸腾的金液，汹涌澎湃地向他汇聚而来，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其中。
一股庄严肃穆却又带着无形重压的力量骤然降临，仿佛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而他，就是投入其中的一块顽铁。
眼前的空间景象在金光中扭曲、旋转，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熟悉的景物——金色的琥珀壁、威严的金刚幢、玄刚的金身遗蜕——都如同被水洗去的墨迹，迅速模糊、褪色、消失。
下一刻，光影重组，温度骤升！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焦糊味猛地冲入鼻腔。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倒塌的轰鸣、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属于魔物的凄厉嘶吼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奇修缘的耳膜，直刺脑海！
他……回到了兰若寺！
不是回忆，是比记忆更清晰、更残酷、更身临其境的真实再现！时间，正定格在魔灾爆发最惨烈的那个血色黄昏！
地狱绘卷！
脚下是粘稠温热的血浆，几乎没过脚踝。昔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此刻烈焰滔天，粗大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裹挟着火星轰然砸落，点燃了更多的僧舍。浓烟滚滚，遮蔽了灰蒙的天空。
目光所及，尽是炼狱景象。
“不……不要！啊——！” 一声熟悉的、充满绝望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奇修缘猛地转头，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他看到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给他留素包子的慧觉师兄，此刻正被两只形如剥皮蜥蜴、浑身流淌着粘液的魔物按在地上。
一只魔物的利爪轻易地洞穿了他枯瘦的胸膛，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慧觉师兄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苦，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生命的光芒正从他眼中飞速流逝。
“师兄！” 奇修缘下意识地嘶吼，想要冲过去。然而脚步刚动，眼角余光又瞥见更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在燃烧的藏经阁残骸旁，一个年仅七八岁、他经常偷偷塞些甜果子给他的小沙弥明心，吓得呆立在原地，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黑灰。一个巨大的、如同腐烂肉块堆积而成、长满触手的魔影，正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阴影已经完全将小小的明心笼罩！
“明心！快跑！” 奇修缘目眦欲裂，心光本能地就要爆发冲过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孽障！休得猖狂！”
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喝响彻战场！浑身浴血、僧袍破烂、周身佛光却依然炽烈的慧明住持，如同怒目金刚，手持断裂的禅杖，从斜刺里猛地撞向那肉块魔影！禅杖上残存的金光狠狠砸在魔影身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魔影吃痛，发出一声震天咆哮，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明心，数条带着倒刺的触手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向慧明！
“噗！” 慧明住持如遭重击，喷出一大口带着黑气的鲜血，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燃烧的断壁上。他挣扎着想站起，但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断。更可怕的是，丝丝缕缕的漆黑魔气如同活物，正顺着他护体佛光的裂痕，迅速向他体内侵蚀蔓延！
“师父！” 奇修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看到慧明师父脸上那份熟悉的慈祥早已被愤怒、决绝和深深的疲惫取代，眼中却依然燃烧着守护的火焰。
情感冲击！
巨大的悲痛，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看着熟悉的同门惨死，看着敬如父执的师父重伤濒危，看着如同幼弟般的明心即将被吞噬……一幕幕最不愿回想的惨剧在眼前真实上演，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绝望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碾碎！
紧接着，是滔天的怒火！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那怒火炽热、狂暴，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杀！杀光这些魔孽！将它们挫骨扬灰！
为师兄报仇！为师父报仇！为所有惨死的同门报仇！一股暴戾的、几乎要焚烧他自身的心火从丹田猛地窜起，心灯剧烈摇曳，原本淡金色的心光瞬间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赤红，光芒狂乱，隐隐有失控爆发的迹象！
“杀！杀！杀！” 一个充满诱惑和毁灭的低沉声音，如同毒蛇般在他心底最深处嘶嘶作响，“看啊！这就是你要守护的！多么脆弱！多么可笑！你的慈悲救不了任何人！只有杀戮！用它们的血，才能浇灭你的怒火！才能慰藉亡魂！拿起武器！释放你的愤怒！让这怒火烧尽一切！”
同时，另一个怯懦的声音也在怂恿：“放弃吧…逃走吧…你改变不了什么…连住持都挡不住…快跑！活下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心魔低语！
慈悲心考验，并非只是重现惨剧，更要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中，引动他内心的软弱、逃避、以及那被仇恨蒙蔽的毁灭倾向！
奇修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呼吸粗重如同风箱。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撕裂！一边是汹涌的、几乎要焚尽理智的复仇烈焰，一边是冰冷的、只想逃离此地的巨大恐惧。而慧觉师兄空洞的眼神、明心小沙弥惊恐的小脸、慧明师父浴血的身影，更是不断在他眼前放大、旋转，将他拖向崩溃的深渊。
心灯的光芒在赤红与黯淡间疯狂闪烁，心光如同脱缰野马在经脉内横冲直撞，带来刀割般的剧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被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愤怒吞噬。
坚守本心！
就在精神即将彻底崩溃，心光即将被负面情绪彻底点燃、反噬自身的刹那！
剧痛！舌尖传来一股强烈的腥甜！奇修缘在意识沉沦的边缘，凭借着最后一丝源自石匣温润感和玄刚遗言警醒的清明，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如同冰水浇头，带来了一瞬间的清醒！
“不！不能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的识海。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尽管眼皮外依旧是炼狱景象，耳畔依旧是魔啸与哀嚎，但他强迫自己隔绝视觉的冲击！他知道，再睁眼去看，自己必将彻底沉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在心中疯狂地、无声地嘶吼着《摩柯无量心经》的经文！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即将涣散的意志上。
心灯！观想心灯！
他集中全部残存的心神，死死观想识海中那盏微弱却顽强的本命心灯！不再去想复仇，不再去想恐惧，不再去想那无边的痛苦！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系那一点如豆灯火！
心灯摇曳着，光芒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在经文力量的加持和他不顾一切的观想下，它死死地钉在识海中央，顽强地燃烧着。
“此乃魔孽之罪！”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声音，在他心中轰然炸响，如同洪钟大吕！这声音压过了心魔的低语，压过了复仇的呐喊，“非我同门之过，亦非佛法无力！更非我之怯懦所能逃避！
慧觉师兄、明心师弟、师父……他们的苦难，皆源于魔！沉溺于个人的悲愤与恐惧，只会被心魔所趁，堕入魔道，与这些孽畜何异？！”
“吾之慈悲，非软弱退缩，亦非以暴制暴！吾当以此痛为警钟，以此血为明证！伏魔卫道，护佑苍生！断绝魔根，方为根本！此志不渝，方不负诸佛，不负同门，不负师父教诲！”
当这“救度众生，断绝魔源”的宏愿如同磐石般在他心中彻底凝聚、稳固下来时，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狂乱与绝望。那炽热的复仇之火并未消失，但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坚定的力量所包裹、转化，成为支撑他信念的燃料！
幻象破灭！
就在这明悟升起的瞬间，眼前那无比真实的、血腥炼狱般的兰若寺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慧觉师兄、小沙弥明心、浴血的慧明师父……他们的身影连同那些狰狞的魔影、燃烧的殿宇、粘稠的血泊……都在飞速地褪色、分解、化为无数飘散的、失去真实感的碎片！
呼——！
仿佛一阵无形的清风吹过，所有的幻象如同被水洗去的污迹，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温暖而稳定的金光重新映入眼帘。他依旧身处金刚秘藏洞天之中，站在玄刚金身遗蜕之前，脚下的地面干净而坚硬，空气中只有檀香与金属的气息。
“嗬…嗬…嗬…” 奇修缘如同刚从深水中被捞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僧袍紧贴在身上。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用力过度而被咬破，渗出血丝。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消耗而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用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着。心灯的光芒虽然重新稳定下来，却显得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对抗消耗巨大。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尊依旧结着无畏印、散发着不朽佛光的玄刚遗蜕。就在他目光接触的刹那，他似乎看到玄刚那金玉般的指骨，极其微弱地亮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芒，随即又隐没下去。
是错觉？还是前辈的认可？
但无论如何，他挺过来了！在慈悲心的炼狱中，他看清了魔孽的罪业，承受了刻骨的痛苦，对抗了心魔的诱惑，最终守住了本心，将个人的悲愤转化为了更宏大的救度之愿！
第一关，“慈悲心”，过！
然而，精神的疲惫尚未平复，甚至喘息都未完全均匀……
洞天内的金光骤然由温暖转为刺目的白炽！
一股远比魔物嘶吼更加阴森、更加诡异、直指灵魂深处的恐怖压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毒刺，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刺入了奇修缘刚刚经历炼狱、尚未完全稳固的识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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