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兰的马车消失在村口，带起的尘埃缓缓落定，仿佛方才那场突兀的重逢只是一场幻影。然而，空气中残留的、与山野气息格格不入的淡雅熏香，以及顾清辞袖中无意识攥紧的微颤指尖，都昭示着真实的冲击。
萧屹沉默地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茶叶一一拾起，动作仔细，仿佛那是稀世珍宝。他没有看顾清辞，也没有追问，只是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将被打乱的日常一点点归位。
顾清辞看着他宽厚的背脊，心中翻涌的惊悸与酸楚，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茶叶与泥土的踏实味道，将他从那些华美却冰冷的旧梦中拽回现实。
“她……”顾清辞开口，声音仍有些干涩，却已恢复了镇定，“是周家的女儿，曾经的……世交。”
萧屹将最后一点茶叶拢入掌心，直起身，黑沉的眸子看向他，只应了一个字：“嗯。”
没有好奇，没有质疑，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应，表示他在听。
这份沉默的信任，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顾清辞心中那点最后的惶然也消散了，他走到萧屹身边，与他一同将拾起的茶叶妥善处理，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只是南山村的顾清辞。”
萧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确认他是真的平静下来，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将手中清理干净的茶叶递还给顾清辞，转身拿起墙角的锄头，开始平整院角那片预备扩种茶苗的土地，用行动将刚刚那一页彻底翻过。
顾清辞看着他沉默劳作的背影，心头暖意渐生。他知道，萧屹在用他的方式告诉他——无论过去如何，此刻，此地，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片亲手开垦的土地和希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时分，赵里正又溜溜达达地来了，这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与探究。
“顾小哥！”他隔着篱笆就扬起了声，“今儿个村里可都传遍了！说是有位天仙似的富家小姐，坐着马车来找你？那可是清源县都少见的气派！是哪家的贵人啊？”
顾清辞心下微沉，知道这事瞒不住，也无心隐瞒，只淡然道：“只是一位故人，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
“故人？”赵里正眼睛转了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看那架势可不一般！顾小哥，你是有大来历的人，老哥我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京里的关系？”
顾清辞苦笑摇头：“里正说笑了，不过是旧识，早已无甚往来。”
赵里正见他口风紧，也不强求，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不管怎么说，有故人找来是好事。不过啊，咱们这山村小地方，经不起大风浪。有些人啊，眼皮子浅，见着点不一样的，就容易动歪心思。”他意有所指地朝村东头钱满仓家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们如今这茶生意刚起步，还是稳妥些好。”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顾清辞拱手：“多谢里正提点，我们晓得分寸。”
送走赵里正，顾清辞眉头微蹙。周芷兰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不仅在他心中激起涟漪，更打破了山村表面的平静，引来了更多窥探的目光。
夜色悄然降临。
两人对坐用晚饭，气氛比平日更沉默些。顾清辞看得出，萧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周身的气息比往常更冷硬几分，像是在无声地积蓄着力量，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变数。
吃完饭，萧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而是拿起那把已完工的硬木小弩，走到油灯下，再次检查机括，打磨箭槽。幽蓝的箭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顾清辞没有打扰他，只是拿起针线，继续缝制手中一个更厚实的、用于长途携带的茶囊。一室寂静，只有刀锋刮过木头的沙沙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屹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向顾清辞，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若再来，不必见她。”
顾清辞缝纫的手指一顿，抬眼望去。萧屹的眼神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命令，没有质疑，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
他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划下保护的界限。
顾清辞心中软成一片，他放下针线，走到萧屹面前，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木屑，柔声道：“好。”
一个字，清晰明确。
萧屹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放松下来。他放下弩弓，伸手，握住了顾清辞尚未收回的手，掌心粗糙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南山，”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是我们的。”
窗外，夜风掠过茶苗，发出细碎而坚定的声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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