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舱兀自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像一块巨大的、来自深海的寒冰。透过厚重的特种玻璃，张伟如同被封在琥珀中的远古生物，无声地悬浮其中。皮肤下，那些银色的纹路并未安分，像是有自主生命的活物，在缓慢地、不安地起伏流动。林薇将手掌贴上冰冷的玻璃表面，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缠绕而上，却远不及她心底那片正在蔓延的冰冷与迷雾。
三天了。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自从张伟在那座废弃化工厂的极阴之地调查时骤然失控，被一层来源不明、性质诡异的极寒能量彻底包裹，时间就像在这里凝固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冰封”现象，粗暴地越过了42局所有已知的记录和认知边界。没人能说清那能量的根脚，更无人知晓如何撬开这坚冰。
“生命体征稳定，但能量读数……乱得一塌糊涂。”技术员的声音从嵌在墙壁的通讯器里传出，带着掩饰不住的困惑，“这股冰封能量，它的频谱特征……不像是我们已知的任何一种。它好像来自……另一个‘层面’，并且，正与张伟体内的阴种，进行着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交流。”
林薇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让她微微蹙眉。父亲那些浩如烟海的手稿里，从未描绘过这般景象；局里封存的绝密档案中，也寻不到半分相似的记载。张伟的冰封，成了一个横亘在眼前的、无解的谜。而更令人心悸的是，这恐怕只是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林专员。”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疲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薇转身。是行动一队的副队长，赵强。一个向来以沉稳硬朗、神经如同钢丝般坚韧着称的老兵。此刻，他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眼袋深重，像是几天没合眼，但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饱经风霜却不曾弯曲的老松。
“赵队？”林薇眉宇间掠过一丝疑虑，“不是让你们全员休假，接受心理和生理的全面评估吗？”化工厂那场行动，虽然成功搅黄了活人棺的一次重要祭祀，但过程之惨烈，足以在参与者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需要时间舔舐伤口。
赵强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让人安心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僵硬地挂在脸上，显得极不自然：“评估做完了，没啥大问题。就是……兄弟们感觉身上有点不得劲，想着来医疗中心瞧瞧。”
“不得劲？”林薇的心微微向下一沉，“具体什么感觉？”
“说不好，”赵强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小臂，动作有些烦躁，“就是……痒，皮肤有点发红，跟过敏似的。估计是在那鬼厂子里，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薇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下的焦虑。化工厂那种地方，阴气浓郁到几乎能凝结成致命的毒雾，渗透每一寸砖石，怎么可能只是“不干净的东西”那么简单？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林薇不动声色地说，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42局地下总部那永远明亮、却永远缺乏温度的走廊里。合金地面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传出老远。林薇敏锐地注意到，赵强那向来稳健的步伐，此刻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虚浮，偶尔会有一个微小的、几乎不存在的趔趄。而且，当他靠近时，林薇的鼻尖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类似于肉类在潮湿环境下缓慢腐败后产生的……酸败气息。
医疗中心的隔离区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参与过化工厂行动的七名外勤队员全数在场，或坐或立，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写满了不同程度的烦躁与难以名状的不安。
“林专员！”年轻的技术专家小王看到林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了起来。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热病般的潮红，双手不受控制地、反复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手臂，“你看我这是怎么了？痒！钻心的痒！可医生却说……一切正常！”
林薇凝目看去，小王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皮肤上，果然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斑，边缘不规则，颜色鲜红得刺眼。不少地方已经被他失控的指甲抓破，渗出细密的血珠，但诡异的是，那些破损的皮肤边缘，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仿佛下面的血液早已流干。
“别抓了！”医疗主管，一位资历极深、向来以冷静着称的生物学家，严厉地制止小王，随即转向林薇，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林专员，情况非常……反常。我们做了最全面的检测，血常规、生化全套、免疫指标、甚至快速基因测序……所有数据都显示，他们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各项指标完美得……近乎异常。”
“那他们身上这些……”林薇指向小王身上那触目惊心的抓痕和红斑。
“感官异常。仅限于主观感受和视觉观察，生理层面……我们找不到任何对应的病理基础。”医疗主管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惧意，“就好像……他们的感官系统，集体接收到了某种我们现有仪器完全探测不到的‘信号’，或者说，他们的身体，正在经历一种我们无法用医学解释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蜷缩在角落里的侦察兵李娜，突然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的啜泣。她猛地抬起一直深埋着的头，露出了她的脸。
林薇的呼吸骤然一窒。
李娜原本清秀的脸颊上，靠近右耳下方，一大块皮肤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与活力，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近乎坏死的灰败色泽，毛孔变得粗大可辨，皮下隐约透出蜿蜒的、不祥的青黑色脉络。这骇人的景象如同错觉般一闪而过，当林薇凝神想要确认时，那块皮肤似乎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比其他地方显得过分苍白了些。
“是幻觉？”林薇心头的警铃疯狂作响。
“不是幻觉……”李娜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她颤抖着，如同风中落叶般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能感觉到……它在烂……从骨头缝里……一点一点地……往外烂……”
她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我也是！我后背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啃！”
“我的腿……软得站不住，里面的肉……像化成水了！”
“痒！啊啊啊！痒死了！骨头都在发痒！”
隔离区内瞬间炸开了锅！队员们仿佛被无形的恐惧吞噬，有人失控地嘶吼，有人疯狂抓挠全身，留下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还有人眼神涣散，瞳孔失去焦点，嘴里喃喃念叨着无人能懂的破碎词汇。
赵强试图稳住局面，强撑着喝道：“都给我冷静点！听医生的！”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带上了无法控制的颤抖，林薇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下意识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背上，一小块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和弹性，变得干瘪、起皱，布满了深色的斑点，仿佛在几秒钟内，走完了数十年的衰老历程。
“镇静剂！最大安全剂量！快！”医疗主管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在一片混乱与压抑的哀嚎声中，林薇悄然后退到墙边，冰冷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她贴身的衣物。她看着眼前这些曾经以一当十、意志如铁的精锐战士，此刻却在承受着无法言说、无法诊断的痛苦，身体呈现出各种违背生物学常识的、“腐烂”的征兆，而所有冰冷的、理性的数据却都在高声宣布——他们无比健康。
这种绝对的、认知与感官的割裂，比任何面目狰狞的实体怪物，都更让人从心底泛起寒意。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墙壁，看向静滞舱所在的方向。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思维——
张伟的离奇冰封，与队员们诡异的群体性“腐烂”，这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察觉的、致命的联系。是因为他们共同接触了化工厂深处那过于浓郁的极阴能量？还是张伟体内那不安分的阴种，在无意识中，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施加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影响？
就在这时，她贴身携带的加密通讯器，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魏老。
信息简短得只有一行字：
“速来档案室。有发现。关乎‘腐烂’。”
林薇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隔离区内。队员们虽已被镇静剂强行压制，逐渐陷入昏睡，但他们的身体依旧在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皮肤上那些诡异的红斑、皱缩、乃至瞬间的“衰老”迹象，仍在断断续续地显现、消失，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
张伟为何冰封，依旧迷雾重重。
而这场无声的、无形的“腐烂”，或许，才刚拉开它恐怖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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