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门被拍得嘭嘭响，伴随着高泰那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风萧试图维持的、疲惫的宁静。
“风子！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快开门！”
风萧蜷缩在房间的阴影里，眉头紧锁。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精神的弦也因为不久前那场无声的“聆听”与“回应”而依旧紧绷。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是独自舔舐伤口，是消化那过于庞大的信息与情感冲击。
但门外是高泰。
是他在这座冷漠城市里，唯一的朋友。
他叹了口气，用尽力气撑起仿佛灌了铅的身体，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一条缝，高泰就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兴奋躁动的能量。
他穿着一件印着夸张动漫头像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一把搂住风萧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我就知道你没睡！走！必须走！今天谁不去谁就是孙子！”高泰的力气不小，晃得风萧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
“高泰……我真的很累……”风萧试图挣脱，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
“累个屁！送外卖能有多累？比得上巨人大战怪兽累？”高泰压根不听，
目光扫过风萧苍白得过分、眼圈深重的脸，高泰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我懂”的语气压低声音，
“靠，你小子……不会是小电影看多了吧？”
风萧：“……”
他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废话！”高泰不由分说，半拉半拽地把风萧拖出了门，“今晚兄弟请客！老地方，‘胖子烧烤’！不醉不归！庆祝咱们的大英雄又把那只铁乌龟锤爆了！
你没看到网上那些视频，我靠，那红色形态，帅炸了！那一拳！砰！直接干碎！”
高泰喋喋不休，唾沫横飞，描绘着那场他只在屏幕前目睹的战斗，语气中的崇拜与激动几乎要实体化。
风萧被他强行拖着，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融入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道。
晚风裹挟着食物、灰尘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远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与地下世界冰冷的数据和体内翻涌的光之共鸣相比，这片属于普通人的、充满烟火气的喧嚣，显得如此不真实。
“胖子烧烤”藏在一条热闹的夜市街深处，塑料桌椅几乎摆到了路中央，人声鼎沸，油烟缭绕。
烤肉在铁架上滋滋作响，啤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划拳的吆喝声、食客们高谈阔论的喧哗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乐。
高泰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稔地和光着膀子、满身是汗的胖老板打了个招呼，强行在角落一个略显拥挤的位置给两人抢了个座。
“先来二十个肉筋，二十个板筋，十个大腰子……看你虚的，给你补补……再来一箱冰啤酒！”高泰大手一挥，气势十足。
风萧被动地坐在塑料凳上，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随意摆放的行李。
周围的声浪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冲击着他过度敏感、尚未完全恢复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这样就能在这片喧闹中，为自己隔出一小片安静的缓冲地带。
很快，烤得焦香冒油的肉串和冰镇啤酒就端了上来。
高泰给自己和风萧面前的玻璃杯满满斟上泛着白色泡沫的金黄色液体。
“来！第一杯！”高泰端起杯子，声音洪亮，“敬咱们的守护神！红色巨人！U.G-0！不对，现在网上都叫‘光之巨人’了！干！”
他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然后豪迈地把杯底亮给风萧。
风萧看着眼前那杯不断冒着气泡的啤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光和缭绕的油烟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斑。
他迟疑着，没有动。
酒精会麻痹神经，会干扰他对体内光的感知，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微妙的时候。
“喂！给点面子啊兄弟！”高泰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盘子，“今天这日子，不喝还是人？”
风萧抬眼，对上高泰那双因为酒精和兴奋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地为“英雄”的胜利而高兴。
他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端起了杯子。冰凉的杯壁刺激着他掌心的皮肤，他闭上眼，像完成某种任务一样，将杯中那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顺着食道滑下，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痛，却也让疲惫的身体更加沉重。
“这就对了嘛！”高泰满意地大笑，又给他满上，然后抓起一串肉筋，大口咀嚼起来，油脂沾了满嘴，
“你是没看见，当时有多险！那铁乌龟都快把避难所的门撞开了！就在这时候，唰——巨人身上冒红光了！我靠，那气势！真是酷毙了！然后，一拳！就一拳！直接把那乌龟壳干稀碎！”
高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还原当时的场景，引得邻桌的人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纷纷加入讨论。
“没错没错！我也看到了直播！太燃了！”
“之前还以为它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现在看来，真是冤枉好人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反正它救了咱们江城三次了！它就是英雄！”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风萧的耳朵。他们谈论着巨人的威武，谈论着它的光芒，谈论着它带来的安全感。
他们为它的每一次攻击欢呼，为它的胜利干杯。
那些话语，那些表情，是如此的真挚，如此的热烈。
风萧默默地将一串烤得微焦的肉筋送入口中。
他看着高泰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周围食客们洋溢着希望的笑容，看着孩子们举着简陋自制的“光之巨人”纸板模型追逐打闹……
这一切，让他感到温暖，感到他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守护了这些，守护了这份平凡的、充满烟火气的快乐。
这是他变身的意义，是他忍受痛苦的支点。
“嘿，想什么呢？来来来！”高泰用手肘碰了碰他，递过来一支烟，是他平时抽的牌子，比紫树稍好一些
风萧看着那支递过来的烟，恍惚了一下。
他接过高泰的烟，就着高泰递过来的火点燃，深吸一口，熟悉的辛辣感涌入肺部，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别的味道。
他承受着孤独，却又在这孤独中，因为守护的对象而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慰藉。
“喂，风子，你没事吧？”高泰终于察觉到他过分的沉默和异常苍白的脸色，凑近了些，语气带上了关切，“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真生病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就是太累了”风萧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冰啤，那冰冷的刺激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来来来，吃肉吃肉！别光喝酒！”高泰不再追问，热情地把烤好的肉串往他盘子里夹。
风萧低下头，看着盘子里堆积的食物，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看着指间明灭的香烟。
他就在这里。
在友情的包围中。
在民众的欢呼里。
在充满烟火气的夜市上。
他抬起头，望向夜市上方那片被灯光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辰的夜空。
默默地，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却带着一丝决绝。
仿佛在向那个发出信号的世界，也向这个喧闹的、他守护着的世界，无声地宣告——
我，还在。
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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